谈陈伯坛《读过伤寒论》中柴胡证与少阳证之辨
王晓月,石青,刘羽雄
(1.湖南中医药大学,湖南 长沙 410208;2.广东省江门市五邑中医院,广东 江门 529000)
【摘要】对于少阳证与柴胡证是否等同,历来都有争议。大多医家将“柴胡证”等同于“少阳证”,认为“柴胡证”乃是少阳病主方,一旦有少阳证或为少阳病,便投于柴胡方或其类方。也有一些医家持反对意见。陈伯坛是清末民初岭南四大伤寒医家之首,他提出,“柴胡证”乃是太阳柴胡证,甚至是阳明柴胡证,而非少阳证,因仲景《伤寒论》少阳篇条文始终未提及“柴胡汤主之”,也无“少阳柴胡证”字眼,何谈少阳证即为柴胡证?本文旨在探讨历代著名伤寒医家对于“柴胡证”和“少阳证”的看法进行回顾性总结,并对陈伯坛对“柴胡证”与“少阳证”见解进行阐述。
【关键词】陈伯坛;柴胡证;少阳证
Chen Botan's views on "Chaihu Syndrome" and "Shaoyang Syndrome"
Wang Xiao-Yue1,Shi Qing2*,Liu Yu-Xiong2
(1.Hunan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Changsha,Hunan 410208,China;2.Jiangmen Wuyi Hospital of TCM,Jiangmen,Guangdong 529000,China)
【Abstract】It has always been controversial whether Shaoyang syndrome is equivalent to that of the Chaihu syndrome. Most skilled doctors equate "Chaihu Syndrome" with "Shaoyang Syndrome" and believe that "Chaihu Syndrome" is the main prescription of Shaoyang disease. Therefore, Chaihu decoction or its categorized formula will be prescribed once there is Shaoyang syndrome or Shaoyang disease. However, there are several doctors who hold the converse opinion. For example, Chen Botan ranked the first of four famous exogenous febrile doctors in south of the Five Ridges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He pointed out that "Chaihu syndrome" was the syndrome of Chaihu decoction of Taiyang, even the Yangming syndrome of Chaihu decoction, but not the syndrome of Shaoyang. Besides, there was no description of "Treatment by Chaihu Decoction" or expression of "Shaoyang Chaihu Syndrome" on chapter of Shaoyang in Zhongjing's Treatise on Febrile Diseases, how can the Shaoyang syndrome be equivalent to that of the Chaihu syndrome? The present study was carried out to review and summarize the views of famous exogenous febrile doctors in the past dynasties on "Chaihu Syndrome" and "Shaoyang Syndrome", and to elaborate Chen Botan's views on "Chaihu Syndrome" and "Shaoyang Syndrome".
【Keywords】Chen Botan;Chaihu syndrome;Shaoyang syndrome
《伤寒论》中提及“柴胡证”5处,“小柴胡汤主之”共6处,“与小柴胡汤”共7处,“大柴胡汤主之”共1处,“与/宜大柴胡汤”共3处,柴胡类方共4个,“太阳柴胡证”1处, “少阳证”共1处,“少阳病”共1处。观仲景之《伤寒论》,柴胡方大多在太阳病篇,少数在阳明病篇,而少阳病篇仅有两条文中述及柴胡汤字眼。历代许多医家都对《伤寒论》进行过注解,较为著名的属成无己《注解伤寒论》、柯琴《伤寒来苏集》、陈修园《伤寒论浅注》、黄元御《伤寒悬解》等,近代也相当一部分医家衷爱伤寒,善用经方,如任应秋、胡希恕、刘渡舟、邓铁涛、何志雄等人,他们是如何看待柴胡证与少阳证的呢?
1历代医家对“柴胡证”与“少阳证”的辨析
1.1“柴胡证”即是“少阳证”
金代医家成无己撰写了《注解伤寒论》[1],为注解伤寒论第一人,他提出少阳邪在半表半里之间,小柴胡汤用以和解之,后代很多伤寒注家也受其影响,认为小柴胡汤为少阳病的代表方剂,用以和解少阳。清代医家柯韵伯在《伤寒来苏集》[2]少阳脉症篇,言口、咽、目是半表半里也,符合枢机之位,而苦、干、眩为相火走上空窍故为病。少阳脉症篇专列“柴胡汤证”,他认为“往来寒热”“胸胁苦满”“心烦”“喜呕”“默默不欲饮食”六症均不在表里,故认为这是少阳之症。并且认为“柴胡主半表,故少阳证必见半表”,“柴胡感一阳之气而生,故能直入少阳”“柴胡为枢机之剂”故此可认为柯琴眼中“柴胡证”等同于“少阳证”。清代医家黄元御《伤寒悬解》[3]中将小柴胡汤及其类方置于少阳病篇,将其认为是少阳病主方,少阳证即是柴胡证。仲景《伤寒论》96条文,“伤寒五六日,中风,寒热往来,胸胁苦满……小柴胡汤主之” ,黄氏认为“少阳在半表半里之间,半表之阴虚,则自阳明之经而入于阳明之腑;半里之阳虚,则自太阴之经而入太阴之脏”,“少阳与阳明、太阴为邻,防其克土而传阳明,故以柴芩泻半表而清阳明,防其克土而传太阴,故以参甘补半里而温太阴,于是表里双解矣。” 《长沙药解》[4]中提及“柴胡味苦,微寒入足少阳胆经。清胆经之郁火,泻心家之烦热,行经于表里阴阳之间,奏效于往来寒热之会”,“柴胡入少阳之经,清相火之烦蒸,疏木气之结塞,奏效最捷,无论内外感伤,凡少阳经病,俱宜用之。”胡希恕认为柴胡证病位在半表半里,本质在于胃气虚,津液生成少,致使体表的津液不足,不能抵御外邪,因此邪气由表入里,用小柴胡汤增强抵御外邪的能力,扶正祛邪。而对于半表半里的认识,胡老也有自己独到见解。他认为半表半里之阳热实是少阳,半表半里之阴寒虚为厥阴。《胡希恕病位类方解》[5]第二节柴胡汤类小柴胡汤一节中,对伤寒论148条解释“此为阳微结,即阳明的微结……阳明病发多汗,不会仅仅头汗出,故排除阳明病可能。故阳微结仍是半表半里证,可与小柴胡汤”。胡老认为少阳证为半表半里之阳证,而柴胡汤用于各种半表半里之阳证,故认为胡老认同柴胡证即为少阳证。刘渡舟在《伤寒论十四讲》[6]中,言少阳即指足少阳胆经,病位在胸胁,表里之间,它能转输阳气,犹如枢轴,故少阳之气主枢。小柴胡汤类的加减证治中直接指出“柴胡汤是治疗少阳病的主方,它以口苦、咽干、目眩的少阳腑证和耳聋、目赤、头疼痛、胸胁苦满的少阳经证为治疗对象”。“然少阳以疏泄为常,以抑郁为病,用柴胡、黄苓不但能解少阳之热,更能疏解少阳之气郁,这也是柴胡的另一功效”。
1.2“柴胡证”非“少阳证”,须分辨
清代医学家陈修园 注有《伤寒论浅注》,其认为少阳经“枢”的作用与太阳经的关系非常密切,他指出“太阳主一身最外一层,邪从外来,须要驱之使出,服上二汤,尚不能出,或留本经,或侵他经,必籍少阳之枢转以达太阳之气而外出也。故小柴胡汤为伤寒论太阳篇之要剂,今人不知擅改为少阳主方,失之远矣”[7]。山东近代著名医家李克绍在《伤寒解惑》[8]中提到“可见小柴胡汤不但能治少阳病,而且适用于少阳病之外的一切柴胡证,而这些柴胡证,有时是但见一症便是”。可见其认为柴胡证不等同于少阳证。他认为少阳为“少火”,少火郁则化火,结则烦闷痞硬,故少阳病分两种类型。“少阳被郁,是少阳气化之为病,是自发的,是典型的少阳病。邪结胁下,是少阳的经络之为病,多由太阳专属而来,《伤寒论》中不叫少阳病,却称之‘柴胡症’。”并举《伤寒论》中妇女热入血室为证,病位并不在少阳,但是血室也是半表半里,其出现的症状如寒热往来,胸胁苦满也为柴胡证,故用小柴胡汤解病。岭南现代著名医家何志雄[9]认为小柴胡汤证是胃气虚弱,影响三焦气化,胆火内郁,总结为胃虚胆郁。少阳病分为半表半里证和里热证,少阳病含义广甚,而柴胡证的含义教窄。“国医大师”邓铁涛在《伤寒论集要》[10]指出“少阳病是外感疾病过程中正气开始转虚,抗邪不能持久,邪正互有进退的阶段。此时,正邪交争于半表半里。在三阳病中,太阳病的病位在表,阳明病的病位在里,少阳病的病位则是介于太阳与阳明之间,即不在太阳之表,又未入阳明之里,所以称为半表半里证。少阳之气是胆与三焦功能的综合体现,风寒之邪侵犯或传变少阳,胆与三焦气机受阻,功能失调,便会出现往来寒热、胸胁苦满、心烦、时时想呕吐、表情沉默不语、口苦、咽干、头目昏花、舌苔薄白、脉弦细等症状。少阳病的治疗,当以和解为主,用小柴胡汤。”但是,他认为“柴胡证”不只是“少阳证”,其临床应用更加广泛,对疟疾、肝胆疾患、妇女热入血室等都适用。
2陈伯坛眼中的“柴胡证”与“少阳证”
陈伯坛(1863-1938),名文炜,广东省新会人,是清末民初岭南四大伤寒医家之首,与顺德黎庇留、南海谭彤晖、鹤山易巨荪并称“四大金刚”[11],因其临床善用经方,所用剂量较大,尤其扶阳类药物,如附子、干姜、桂枝等,故人称“陈大剂”。他一生专注于研究仲景伤寒,弘扬仲景学说和思想,著有《读过伤寒论》、《读过金匮卷十九》、《麻豆蠡言》、《伤寒门径》等多部著作,其中《读过伤寒论》对后世影响最大,学术价值很高,直接推动了岭南伤寒医学的发展。
《读过伤寒论》中,陈伯坛认为“柴胡证≠少阳证”。他在读法中明确指出:“以柴胡证为借口,谓中下篇太阳本证未及什七,何所见而即汇少阳?不知原文明曰太阳柴胡证,未有曰少阳柴胡证。嘉言误认柴胡证即少阳证,举凡涉于柴胡之字之义,割入少阳,其谬三。”他认为黄元御所言有误,黄元御言少阳篇一半讲脏病,一半讲腑病,又因腑属阳,脏属阴,故言“少阳阳盛则入腑,阴盛则入脏”,“又见柴胡汤不徒治脏治腑,复附会作脏病腑病之连经”,将柴胡证划为少阳证之说甚为牵强。小柴胡汤原文言“伤寒五六日,中风……与小柴胡汤主之”,陈氏认为此仍为太阳病入少阳,而非少阳病,故言此“柴胡证”为“太阳柴胡证”。《伤寒论》少阳篇中并未有提及“柴胡汤主之”及“少阳柴胡证”的说法。小柴胡汤中柴胡为主药,《本草经》中柴胡主心腹肠胃结气,并无胁下,并且小柴胡汤加减中,只有柴胡与甘草无加无减,柴胡用于“截余邪之去路”,故“是阳明与受柴胡之赐,实多于少阳。以误认柴胡证属少阳者多,能知柴胡证属阳明者少也”。陈氏认为柴胡证分太阳柴胡证、阳明柴胡证,“太阳柴胡证因胸胁苦满而呕,阳明柴胡证因上焦不通而呕”,并未言有“少阳柴胡证”之说法,相反认为“且柴胡与无病之少阳最相得”。由“若已吐下、发汗、温针,谵语,柴胡证罢,此为坏病,知犯何逆,以法治之”“桂枝证坏,与少阳无关系;柴胡证坏,与少阳有关系”,陈氏言承上下文可知,此坏病不在少阳已病,而在少阳之未病,柴胡主之太阳病,可免少阳病,故可得治柴胡证坏,殃及少阳为病。阳明豁解篇中“得病二三日,脉弱,无太阳柴胡证,烦躁,心下硬……宜大承气汤”,提及承气证乃是柴胡证之变态,“凡大承气证,不离柴胡证之影子,进入一步是大承气,退出一步是柴胡”。陈伯坛对“伤寒中风,有柴胡证,但见一证便是,不必悉具”饶有兴趣,“伤寒而有中风证为之敌,是发于阴而见阳,为在外之伤寒”,“中风而有伤寒证为之敌,是发于阳而见阴,为半在里之中风”,半麻非麻半桂非桂,又有柴胡证者,柴胡汤最合适。少阳篇豁解篇中,陈氏言注家将太阳柴胡证误认为少阳柴胡证,却不知“少阳病时,柴胡证已罢过半矣”。与其说柴胡主治少阳之为病,不如说“柴胡能令少阳不为病”,“柴胡汤用以转在旁之少阳,非用以转当中之少阳”。少阳开篇提及“口苦、咽干、目眩”,但并未见太阳篇种种柴胡证中提及,故少阳证非柴胡证。他在对三阴三阳看法中讲述道对少阳标本中气的看法,即“少阳本火而中风,火多于风其标阳”,故少阳病,为少阳标阳不敌,则本气之火病,故可见口苦,本气不敌,则中气风之病,故咽干、目眩之症。柴胡证与少阳证均有“烦悸”,但柴胡证之烦悸是不得汗,少阳证之烦悸是胃不和,故柴胡证不同于少阳证。观乎整篇《伤寒论》柴胡证多见,而少阳证少见。陈氏言“少阳病只有汗吐下三禁,无方治”何也?概少阳之病,预后极差,“纵今日不死于少阳,异日当死于厥阴,缘厥阴病少阳先死者实多数也”。柴胡证尚且属太阳病,病情可,而少阳为病,预后则差。并且陈氏认为少阳与胃气关系密切,注解中指出“少阳为走避寒邪,故属胃”、“大抵少阳并入胃中,则当留其汗液,和胃以和邪”“胃和则汗和,少阳受五谷之赐,当然微似有汗愈” “胃和不特无少阳诸见证”“胃气尚在,少阳亦在,知胃气可以卜少阳也”“柴胡证坏,与少阳有关系”“吾谓长沙实喜其少阳不受邪”,综上,可知陈伯坛十分强调了少阳与胃气的关系,认为胃气为少阳的保障,一旦胃气败坏,致使少阳为病,则“纵今日不死于少阳,异日当死于厥阴”,预后极差。历代医家都容易忽视少阳病的本质,言柴胡汤就能治少阳之病,乃大错特错,幸亏太阳柴胡证未罢,奏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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