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地方戏曲”而非“民族歌剧”
—就观摩戏曲百戏盛典谈地方戏
特色发展问题
以“汇中国百戏 展戏曲新颜”为主题的戏曲百戏(昆山)盛典已于10月26日在江苏昆山拉开帷幕,计划在三年时间里,将我国现存的348个戏曲剧种以鲜活的舞台表演方式逐一在昆山进行展示。“百戏盛典”启动至今已有半个月时间,随着活动的持续升温,不仅营造了文化气息浓郁的城市氛围,更彰显了优秀传统文化的勃勃生机和繁荣景象,坚定了新时代的文化自信。
可以说通过此次百戏盛典,中国当今一些不常见、鲜为人知,却又极具特色的地方戏种依次映入观众眼帘。中国戏曲学院教授傅谨评价道此次盛典积极意义“‘百戏盛典’是文化部最新一次全国剧种剧团全面普查的结果,有史以来,我们第一次距离摸清戏曲的文化家底如此之近。”戏曲现存剧种数量是衡量戏曲现状的重要指标,多年来有关剧种存亡的众说纷纭,无不包含了对戏曲现状的判断和认知。现存348个剧种这个重要数据,不仅是全国各地文化科研部门共同努力的结果,更直观地说明,新世纪以来国家大力推动传统艺术的保护与复兴、致力于包括戏曲在内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发展的一系列政策,产生了重大成效。
这次观摩的三天我看到了8出折子戏和1出全本戏,包括了赣南采茶戏、高安采茶戏、吉安采茶戏、赣剧、粤剧、平调、瓯剧、甬剧、姚剧。
现简要阐述部分所看现状。吉安采茶戏《打鸟》,京剧元素比较多,长锤、闪锤、数板、撕边、小锣住头等应有尽有,且安排地比较合理,又融合了其它剧种的唱腔,又带有地方特色。
赣南采茶戏《钓柺》以丑角为主,旦角为辅,演丑也可以演“生”。唱腔念白不管什么行当,基本都用本嗓,但听起来与京剧发音位置不同,很靠外,个别字的发音有些左,行当之间发音区别不大。念白则属方言白,也有“韵”,应该是江西地方方言。文场面以笛子、单皮、鼓板、月琴、小锣和胡琴为主,也是有板有眼,经常有“撕边”和小锣“台台台”,很是欢快。过场,过门基本交响乐代替。
高安采茶戏《孙成打酒》这一折戏沿袭了传统戏曲“一桌二椅”的布局,但没有京剧当中围绕“一桌二椅”那么多规矩。故事人物只有两个,一个由花旦应工,服饰、做派基本同京剧一样,另一个我却叫不准属于什么行当,似丑非丑,似生非生,丑巾、蓝褶子、白腰包。故事简单明了。比较具有特色。
赣剧《还魂记》就显得较为成熟,弋阳腔的遗响,独特的韵味,唱段有独立的曲牌,唱、念、做、舞,服饰、行当很规矩,生旦净丑齐全,方方面面都与与昆曲相似。小生也是本嗓小嗓结合,只是唱时全用本嗓,而且我第一次看见不是故事主角的小生遮面而上,还不带报门。
粤剧《搜书院》属传统戏,情节还是“老一套”,即传统戏曲“爱情、坎坷、周折、团圆”的故事架构,也没有跑出“老爷、夫人、小姐、书生”的人物安排。
总的来说,部分地方戏虽冠之以“戏”,可“戏”的因素外在很足,内在却缺失,不如说是“剧”。具体的问题主要体现在音乐伴奏、唱腔发音和“念”与“做”上。以下分而论之:
第一,伴奏乐队的问题。这次欣赏到的几部戏曲是在昆山当代昆剧院和保利大剧院上演的,舞台较为现代,没有乐池,看不到乐队所在。看到戏单中发现这些地方戏所用乐器种类繁多,例如单皮、京胡、赣胡、二胡、琵琶、扬琴、小锣、大锣、中阮、笛子、唢呐、高胡、喉管等,虽各具地方特色,但不难发现乐队组成当中所共有的器乐,例如大提琴、贝斯、键盘等西洋器乐。还有一个现象,在演出的过程中,情节之间的“过门”基本没有传统器乐演奏出来,而替代的是音响当中录制好的交响乐演奏。
第二,唱腔问题。通过观摩,这些戏曲当中演员的发声,尤其是旦行发声有些与传统戏曲相悖的地方。这些戏曲虽是来自于民歌,但既然称作“戏曲”,亦要遵循戏曲的发声规律。什么才是戏曲正确的发音?正确的发声方法应是在运用丹田气息的状态下,根据唱者自身生理条件,在发声之前、吸气的同时将声带闭合,当气息吸满后,并不是马上向外呼气发声,而是利用丹田将气息稳住,稍停片刻再根据唱段的长短慢慢“提着唱”。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赵荣琛对京剧发声的体会是:“字的演唱分头、腹、尾三个部分,字头未出口之前,气要先上,暗暗蓄势,用气领字音,放出字头,至字腹,则气放足而音全出,字尾则徐徐提气,归韵收声。这种唱法,比把字音一下唱出来,要费力得多,但是能收到音清神足的数果。”旦行的发音不同于生行和净行,不需要脑后音、丹田音,只是需要胸腔、鼻腔共鸣即可,也就是在上腭和咽喉处的共振部位是最好的,这是戏曲的正确发音方法。
而西洋美声唱法则与其大大不同,相较而言,戏曲声腔腔体打开没有美声唱法的开度大, 喉头位置也相对偏高, 因此声道缩短,横裁面积偏小;元音共振峰向高频方向突出。又因为汉语高元音多,这就使得演唱时,元音音色明亮、清脆,听觉上有“声音位置”靠前的感觉。美声唱法所产生的声音宽厚、雄浑、丰满,共鸣泛音较多;戏曲唱法因喉位没有美声唱法那样低深,腔体的开度也不如美声唱法,声音清脆、明亮、甜美,有如“滚珠落玉盘”的金属般的共鸣泛音,这种声音效果正是我国广大民众所喜欢的、并乐于接受的声音音色。
在此次地方戏展演中,就有部分地方戏旦行发音位置接近于西洋美声发音,确实清脆嘹亮,但听起来也确实不像戏曲,而像歌剧。既然这些地方戏产生于中国,且游曳于中国戏曲当中,就应当回归戏曲唱法,毕竟戏曲声腔是特色之一。
第三,“念”与“做”的问题。“念”的问题主要体现在“韵白”与方言白方面。
“做”要规范,不可乱用。由宁海县平调艺术传承中心选送的平调《李慧娘•见判》当晚的演出博得了阵阵叫好,原因就是剧团在短短的十五分钟演出过程中,多次运用了一些“绝活”,判官戴着满嘴獠牙,李慧娘戏衣缝了四米长的水袖,为了表现李慧娘的冤情和被赐阴阳扇还阳的喜悦之情,演员连续运用了翻袖、扬袖、颤袖、拂袖、连续舞袖、跪步、磋步、鬼步、病步等高难度动作。另外还有李慧娘和判官、小鬼杂技式的叠罗汉转圈。仔细想来,一个良家妇女仅仅地见了个判官,完全没有必要做出如此多的动作。几年前人们即已强调,不论演戏还是看戏,都必须把重点放在“戏”上,而不应单纯放在“技”上,而且“技”是为“戏”服务的,这是常识,而这出《李慧娘》则显然把“技”摆在了更高的位置。说是在“秀技”,实质上还是对于“做”功、甚至“舞”的把握不准确,不知何时该用、何时不该用。进而论之,是表演体系的不完备、不成熟。相较之下,和剧《断桥》当中许仙的“做”就显得更加合适合理。饰演许仙的演员叫方汝将,是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其对人物的把握堪称完美,每次“做”都显得合情合理,又恰到好处,例如被青蛇追杀时用的跪步、磋步等,因害怕晕倒运用的类似于“软僵尸”的动作等。
戏曲是项传统艺术,程式化则是戏曲的根本,是戏曲之所以成为戏曲的标志之一,而程式化的动作的功能是服务于剧情和人物,只有规范了,才能显出特色,如果连程式化的问题都没有弄清楚,舞台上的呈现势必只是在愚弄观众。
我没有听过以上地方戏原汁原味是何种呈现,但就目前来看,确实都有其特色,唱腔也有独特的韵味。我在想,每种曲艺都有其存在的理由,如果某天消亡的话也属于历史规律。自中国戏曲产生以来,地方戏就很少能登上大雅之堂,重要的一条原因就是地方戏天生地带有产生的地域特色,戏中所反映的是当地人民的生活,大部分都带着方言,其它地域的观众不容易接受,例如广东粤剧、上海沪剧、江西采茶戏、贵州黔剧等。既然有如此“缺陷”,便局限了其演出的市场范围,导致其发展在一隅之地,最终形成的模样可能是不规范的、不系统的、不完整的。
既然如此,不如就当下新时代的戏曲大好政策,揣摩如何才能利用其地域性表达更成熟,即“具备特色的程式化”。地方戏的发展要的是“百花齐放”而不是“车同轨、书同文”,可以借鉴,可以移植,但不能“整本抄袭”,一点不变,如果最后改来改去都变成了交响乐伴奏、话剧加唱,那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