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黄金时代》与《萧红》的女性主义叙事学解读
刘相如 (湖南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南长沙410000)
摘 要:新世纪以来,女性意识逐渐觉醒。女性题材电影是中国女性意识不断发展变化的真实生动的影像载体,影片《黄金时代》与《萧红》均以民国“四大才女”之一的女作家萧红的一生为再创作的题材对象,创作时代背景也大抵相同,但却体现出鲜明的性别政治差异。两部影片在叙事结构、情节编排、叙述声音与观影距离上的对比,体现出男性导演与女性导演在结构影片时的不同性别指向。
关键词:《黄金时代》;《萧红》;女性主义叙事学
一、引言
1986年,苏珊·S·兰瑟在其文章《建构女性主义叙事学》一文中指出,女性主义与结构主义叙事学二者各有缺陷,女性主义研究者往往将目光局限于情节层面,而叙事学只从符号学的角度出发,压制了作品对生活的摹仿和再现。因此,她首次提出“女性主义叙事学”这一概念,将女性主义与叙事学相结合,提出了一些新的理论范畴和研究方法。女性主义叙事学发展至今,成果显著,而目前学术界对这一理论的应用大多以文学作品为主要研究对象,如《纯真年代》《逃离》《理智与情感》等。事实上,这一理论对于电影研究而言也极具启发意义。
新世纪以来,女性意识逐渐觉醒,在影视作品创作中也可窥见一斑,以女性为题材的电影层出不穷。影片《黄金时代》与《萧红》均以民国“四大才女”之一的女作家萧红的一生为再创作的题材对象,两部影片创作时代背景大抵相同,上映时间仅一年之隔。不同的是,《黄金时代》为女导演许鞍华之作,而《萧红》为男导演霍建起所导。“影片中的叙述人有男女之分是既成的事实,这种区分并非是一种可以随意处置的‘小技巧’,而是关系到一个本文的叙述动力、情节结构乃至主题意图的结构性策略。”
按照托多罗夫的观点,叙事作品可被划分为“故事”层和“话语”层,“故事”层指叙事作品的表达内容,“话语”层则指叙事作品的表达方式。基于此,本文以女性主义叙事学为研究视角,以《黄金时代》与《萧红》两部影片为研究对象,从叙事作品的“故事层”与“话语层”两个方面出发,对两部影片进行女性主义叙事学解读,试图探究男性导演与女性导演在构建女性题材电影时,其性别差异是否会对影片产生影响,会产生何种影响,又是以何种手段产生影响的。
二、可见与不可见:“故事层”之异
尽管《萧红》与《黄金时代》均以女作家萧红为题材对象,但两部影片在结构故事文本上却不尽相同,这一点主要体现在叙事结构与情节编排两个方面。
(一)叙事结构:因果式线性结构与散文式拼凑结构
电影《萧红》将女作家萧红的爱情经历作为主要叙事线索和表现内容,以萧红与汪恩甲、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之间的四段情感经历为轴,串联起萧红颠沛流离的一生。尽管影片采用了倒叙的手法,但其叙事结构主要还是以线性时间戏剧化展开故事、叙事链单一、情节结构环环相扣、故事结局逻辑严密的因果式线性结构。
不同的是,《黄金时代》在叙事结构上体现出鲜明的断裂性。影片开始,黑白影像中的萧红直视镜头自报家门:“我叫萧红,原名张乃莹,1911 年6 月1 日农历端午节,出生于黑龙江呼兰县的一个地主家庭。1942 年1 月22 日中午11 时逝世于香港红十字会设于圣士提反女校的临时医院,享年31 岁。”而后出现萧红童年的场景,辅以画外音自述。紧接着,镜头转到萧红与萧军在东兴旅馆的对话,随即又切回童年的场景,之后由萧红的弟弟张秀珂、友人罗烽、白朗、许广平、丁玲等人对其人生各个阶段进行讲述,并穿插各阶段的情节画面。影片的结尾,萧红童年的场景再次出现,画外音仍为萧红的自述,内容则出自其小说《呼兰河传》。影片正是通过萧红的自述、作品再现、相关人物的讲述,拼凑出其一生的经历。
对传记类电影而言,人物的多样性呈现必不可少。如果说《萧红》塑造的是一位情史丰富的女性萧红,那么,《黄金时代》塑造的则不仅仅是身为一名女性、更是身为一名作家的萧红。《萧红》将目光局限于萧红这位伟大作家的爱情一隅,极力放大其私生活,而对其身为作家的一面视而不见,这无疑会造成观众的虚假、片面认识。而《黄金时代》将萧红的一生通过散文式拼凑结构碎片化地呈现出来,消解了叙述权威,给予观众充分的思考空间。
(二)情节编排:依附的女性与独立的女性
除了叙事结构,两部影片在情节内容的编排上也迥然有异,这在对同一情节的不同刻画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两部影片都有“二萧分离”这一情节,在《萧红》中,二萧的分离是因为萧红与萧军感情破裂,与端木蕻良展开了新恋情,因此她离开萧军,与端木蕻良一道去了武汉;而《黄金时代》中,两人分离是因为理念产生冲突,萧军想留下来打游击,而萧红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写作。
不同的情节编排指向了两种女性形象——依附的女性与独立的女性。可以说,《萧红》中的萧红成为男权社会下男性的附属品,女性始终作为边缘化的对象而存在。而《黄金时代》中的萧红,虽也无可避免地会依附于男性,但她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主体,而非是一个因男性才有价值的客体。
三、有声与无声:“话语层”之异
在叙事学中,“话语”指的是叙事作品中的技巧层面。如果说“故事层”是“如何讲故事”,那么,“话语层”则是“谁在讲述”、“如何讲述”、“谁在受述”。显然,对两部影片的“话语层”进行铺陈对照,男性导演与女性导演在其中显现的性别政治差异,以及造成这种差异的手段与技巧便昭然若揭了。
(一)叙述声音:权威性声音与客观性声音
在“话语层”中,有一个重要的概念——“叙述声音”。女性主义叙事学家对叙述声音的社会性质和政治涵义加以研究,并考察导致作者选择特定叙述声音的历史原因。兰瑟将叙述声音分为“作者型”、“个人型”和“集体型”三种。所谓“作者型”叙述声音也就是全知叙述,以“作者型”叙述声音展开叙述往往具有较多的权威性。《萧红》的叙述声音便属于“作者型”,作者以第三人称的全知叙述结构全篇。而这类叙述声音令人不禁揣测,剧中情节及人物所传达的意识形态与价值观念,究竟是客观展现,还是作者自身观念的表现载体。
所谓“个人型”叙述声音即第一人称叙述,也就是说,讲故事之人和故事主角为同一人。第三种叙述声音是“集体型”,兰瑟将“集体型”叙述声音分为三类:“某叙述者代某群体发言的‘单言’形式,复数主语‘我们’叙述的‘共言’形式和群体中的个人轮流发言的‘轮言’形式。”《黄金时代》中,萧红的自述及画外音讲述在影片开头与结尾皆有呈现,属于“个人型”叙述声音。而其人生各阶段的经历通过友人、恋人、弟弟之述拼凑而成,属于“集体型”叙述声音。如萧红逃婚事件,先由萧红的弟弟讲述,之后是萧红自己的画外音自述,最后由作家舒群完成。相比于《萧红》极具权威性的“作者型”叙述声音,《黄金时代》将充分展现人物内心的“个人型”叙述声音与从多角度多侧面加以映现的“集体型”叙述声音相结合,一个更为客观、立体的萧红形象跃然荧屏之上,从而拒绝了男权话语的渗透与操控。在观影距离的把控上,两部影片也选取了不同的叙事模式。
(二)观影距离:古典叙事模式与“间离”效果
大卫·波德维尔等电影学者研究指出,古典好莱坞电影发展出来的古典叙事注重情节的因果逻辑关系,信息表达上注重传通,只有较弱的自我意识,其时空处理的特定方式,使“故事的世界成为一个有内在一致性的构成物”。换言之,古典叙事模式主张通过镜头组接、剪辑等处理方式,确保影片的流畅感与真实感,使观众忽略“大影像师”的存在,不让观众意识到“演”的痕迹,而沉浸于故事中。
不同于《萧红》的古典叙事模式,《黄金时代》恰恰希望打破“第四堵墙”,让观众不过分沉浸于故事之中,而是从故事中抽身出来,保持冷静、批判的心态,体会、感悟文本的深度意涵,即形成布莱希特所说的“间离”效果。片中多处出现视点的直接转换,如萧红与表哥私奔的场景中,表哥的视线先是跟随着萧红,当萧红转出画面外后,他的视线直接望向了摄影机;此外,丁玲与萧红谈话时,其视线也直接望向了银幕前的观众。视点的直接切换极大增强了影片的“间离”效果,使观众从沉浸式观影中脱离出来,带入自己的理性判断,从而避免了观众带有“窥淫”色彩的观看,避免了萧红成为被男性同情和窥视的对象,也避免了其成为男性欲望的符码载体。
四、结语
女性题材电影是中国女性意识不断发展变化的真实生动的影像载体,《黄金时代》与《萧红》在叙事结构、情节编排、叙述声音与观影距离上的对比,体现出男性导演与女性导演在结构影片时的不同性别指向。放眼中国影坛,借助于特别的方式,推波助澜地宣扬与维护着父权制意识形态的影片不胜枚举。中国的女性主义之路该如何前行?女性题材电影该走向何处?这是当下我们必须反思且亟待解决的问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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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美)苏珊•S•兰瑟.虚构的权威[M] .黄必康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2:23.
[4](美)大卫•波德维尔.古典好莱坞电影:叙事原则与常规[J].李迅译.世界电影,1998(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