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洛那二绅士》的跨国再生
——电影《一剪梅》的归化式改编论析
吕濛 (浙江工业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00)
摘要:1931年出品的中国无声电影《一剪梅》改编自莎士比亚剧本《维洛那二绅士》,电影的改编逃离翻译的枷锁,加入中国元素,满足中式审美趣味,总体呈现归化的特点。作为中国电影改编外国名著的成功实践,《一剪梅》可以对以后的电影剧本跨文化改编提供指导和借鉴。
关键词:《一剪梅》 《维洛那二绅士》 改编 归化式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电影《一剪梅》由联华影业公司于1931年出品,卜万苍执导,黄漪磋编剧,阮玲玉、金焰、高占非、林楚楚主演,制作阵容庞大,电影根据莎士比亚早期戏剧《维洛那二绅士》改编而成。总体而言,《一剪梅》对《维洛那二绅士》的改编呈现归化的特点。
归化是翻译术语,韦努蒂和奈达都曾提及,韦努蒂首先将其作为术语使用,“归化是指译者采用透明、流畅的风格以尽可能减少译语读者对外语文本的生疏感的翻译策略”[],在翻译过程中尽可能用本民族的方式来表现外来的作品,是一种以读者为中心的翻译策略。本论文则借用“归化”这一翻译术语,以电影《一剪梅》为例,论述中国电影对外国文学作品的跨文体、跨文化改编问题。
影片《一剪梅》讲的是胡伦廷和白乐德两个好兄弟,临毕业,伦廷分配至广东供职。乐德留沪,与伦廷妹珠丽相恋订婚。伦廷在广州与施督办的女儿施洛华相恋,遭到某方代表刁利敖的怨恨。之后,乐德离别珠丽,去广东任职,也恋上表妹洛华,并施计陷害胡伦廷,使伦廷被督办以叛国罪驱逐出境。珠丽赶赴广东救兄,不料眼见乐德移情别恋。伦廷成了侠盗一剪梅,劫富济贫,助强扶弱。珠丽聪慧,设计洗清伦廷的冤屈,却先后遭到白乐德和刁利敖的轻薄,好在伦廷暗中及时相救。洛华和伦廷曾以梅花定情,又在花园以一剪梅填词,洛华被救后,在花园思念伦廷,伦廷飞镖示意,约其于梅花坞相见。珠丽打扮成洛华的女副官一同前往,途中被挟持,白乐德及施督办赶来营救,洛华与伦廷终得相见,珠丽也以真面目见于白乐德,乐德悔恨交加,欲举枪自杀,伦廷阻止并原谅,四人冰释前嫌,重修旧好。
《维洛那二绅士》则是莎士比亚早期喜剧作品。瓦伦坦和普洛蒂阿斯贵族出身,两人互为好友。瓦伦坦志向远大,不愿在家乡虚度光阴,于是远赴米兰追求荣誉。普洛蒂阿斯则沉浸在和朱丽亚的爱情之中,对学问和世事都毫不关心。瓦伦坦和米兰公爵之女西尔维亚相恋。之后,普洛蒂阿斯也被父亲送往公爵处求职锻炼,与茱莉亚分别。普洛蒂阿斯在好友的影响下,也爱上了西尔维亚。于是他向公爵告密,瓦伦坦欲与西尔维亚私奔,直接导致瓦伦坦被放逐。公爵希望西尔维亚嫁给图利欧,普洛蒂阿斯设计撇开愚蠢的图利欧,独自追求西尔维亚。瓦伦坦被放逐后阴差阳错成为强盗首领。茱莉亚因为思念来到米兰,女扮男装寻找普洛蒂阿斯,眼看爱人移情别恋,伤心不已。西尔维亚为寻找瓦伦坦,逃出王宫,被强盗抓获,普洛蒂阿斯带着伪装成侍从的茱莉亚前来营救,普洛蒂阿斯深情告白被拒后,试图强暴西尔维亚,瓦伦坦及时出现阻止,并谴责昔日好友,普洛蒂阿斯认识到错误并忏悔,得到瓦伦坦的原谅。茱莉亚也表明身份,普洛蒂阿斯悔不当初。最后,公爵赦免强盗,敬佩瓦伦坦的勇敢和宽容,也成全了四人的爱情。
《一剪梅》在当时的反响很大,“每次开映必告满座”,“很受社会人士的欢迎”[],当时的观众认为“可是这次虽然不能使我十二分的满意,但久已沉寂的我国电影事业,忽而有此惊人进步,使我深为中国电影节前途庆幸”[]。“观乎《一剪梅》中之军纪严肃。战法整齐。女扮男装。不让于须眉。尤以梅花之气节清高。不畏暴寒之意代表我国民族性之大无畏精神。使青年男女咸抱大无畏之精神起而对日经济绝交。彻底抗日。望各影片公司多制类于是项影片”[]。但是研究的人却很少,程季华主编的《中国电影发展史》认为“剧中人穿着奇形怪状的服装,是一部很平庸的影片”[]。事实上,作为第一部改编自莎士比亚戏剧的中国电影,《一剪梅》在探索如何改编国外名著,以满足本土观众的期待视野的问题上,仍有许多借鉴意义和研究空间。
一、人物:圆形化到类型化
影片《一剪梅》延续了“中国观众所习惯的善恶对比的原则”[],把角色分为善、恶两类,正反对比明显,突出人物性格对立,比如胡伦廷正直善良,白乐德骄奢淫逸,刁利敖鱼肉百姓,形象趋于平面化。而在莎士比亚剧本中,人物的形象更加复杂。
以下是《一剪梅》和《维洛那二绅士》的主要人物对照表:
《一剪梅》 |
《维洛那二绅士》 |
胡伦廷 |
瓦伦坦 |
白乐德 |
普洛蒂阿斯 |
胡珠丽 |
茱莉亚 |
施洛华 |
西尔维亚 |
刁利敖 |
图利欧 |
阿巧 |
露赛特 |
施督办 |
米兰公爵 |
× |
斯皮德(瓦伦坦的仆人) |
× |
朗斯(普洛蒂阿斯的仆人) |
1、《维洛那二绅士》中的圆形化人物
圆形人物,是文学作品中具有复杂性格特征的人物。圆形化人物具有多面性。在莎士比亚剧本中,瓦伦坦就是一个复杂的人物形象。首先,瓦伦坦不是一个理智的人,有很多情绪化的表现。剧本开头,在劝诫普洛蒂阿斯时,他极力排斥爱情,认为“无论如何,那是用聪明做荒唐事,再不然,就是聪明被荒唐所控制”,“一个甘受痴情驱使的人,据我看,不能算是一个聪明人。”[]而后,他疯狂地爱上西尔维亚,大胆直白地用尽溢美之词赞赏她,甚至计划要带她私奔。影片中,私奔是白乐德为了陷害胡伦廷而找的借口,电影中的胡伦廷绝不会做出格的事情,因为角色的塑造就是完美无瑕的。在莎士比亚剧本中,计划私奔却是真实存在的事件,瓦伦坦为此精心准备,有意而为之。另外,在莎士比亚剧本中,瓦伦坦在识破普洛蒂阿斯的诡计之后,普洛蒂阿斯表示忏悔,瓦伦坦大方原谅,为显示两人友谊之深厚,瓦伦坦甚至说“为了表示我的友谊之坦白深厚,我对西尔维亚的权利完全让你享有。”[]其慷慨大度让人难以置信,很多评论认为此处情节处理不当,也有学者认为这是中古及文艺复兴作家为了表达英雄式的男性友谊。总的来说,瓦伦坦不是绝对的完美形象。
另一个重要的男性角色是普洛蒂阿斯,普洛蒂阿斯和瓦伦坦都是维洛那的两位绅士,在莎剧中属于并列的地位。一开场,普洛蒂阿斯就深爱着茱莉亚,剧本中有他的自白,“他追求荣誉,我追求爱情;他离开了朋友们,为的是使他的朋友们格外光荣;我为了爱情抛弃了我自己,我的朋友们,以及一切”,“因幻想而理智虚弱,困苦恋而内心忧郁。”[]他是一个痴情者,在暗恋的边缘徘徊。与白乐德对珠丽的疯狂追求不同,普洛蒂阿斯对茱莉亚的爱则低调得多,这一点从茱莉亚和女仆露赛特的对话中可以看出,露赛特说“许多好人当中我觉得他最好”,茱莉亚评价普洛蒂阿斯“不大说话,可见没有多少爱情”,露赛特回答说,“火关闭的最紧,燃烧得也最凶”。瓦伦坦对普洛蒂阿斯也有很高的评价,认为他是尽善尽美的绅士。得到珠丽的回应之后,他希望父亲能够成全自己的恋爱,由此可见,普洛蒂阿斯对茱莉亚的爱发自真心,他也曾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对待爱情。瓦伦坦对西尔维娅的赞美使他移情别恋,在准备抛弃茱莉亚和背叛好友时,他内心苦苦挣扎,良知在阻止他。作为一个有良知并且正直的绅士,在最后的喜剧高潮部分,普洛蒂阿斯的错误才能得到瓦伦坦的谅解,两人之间的友谊宽容而深厚。
在莎士比亚剧本中,图利欧,即电影对应的刁利敖,是“瓦伦坦之愚蠢的情敌”[],他才疏学浅,被普洛蒂阿斯利用而不知,他的存在既是为了陪衬瓦伦坦,他的愚蠢也增强了剧本的喜剧性效果。他愚蠢又懦弱,面对情敌瓦伦坦时,虽唇枪舌剑,但他节节败退,两人的对话妙语连珠,勾勒出图利欧富有喜剧色彩的滑稽形象;面临危险时,毫不犹豫的想要抛弃西尔维亚以保全性命。电影《一剪梅》则突出了他的恶,淡化了他的蠢,于是喜剧性效果减弱,增强了善恶对比的力度。
2、《一剪梅》中的类型化人物
类型化人物是指人物形象单一化、概念化。影片中,胡伦廷是一个理智而富有责任心的壮志青年,在劝导同窗挚友时说,“这是我们为国效劳的时期,不该把宝贵的光阴,消磨在脂粉香水里面……”[];第一次遇见施洛华时,眼神回避,谨慎小心,不敢逾越;入职后,勤于练兵,踏实做事,待人真诚;放逐后,变身侠盗,伸张正义,不甘平庸。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完美先生的人设。同样,施洛华是对应的完美的女性形象。为了体现她志趣高洁,她出现的场景大多以梅花作为陪衬,她作为新式女性,文韬武略,有勇有谋,对胡伦廷大方示爱,在他被诬陷受驱逐后,设法替他洗清冤屈。男女主角就是善良的代表,正义的化身,最后因为同样的志趣高洁而走在一起。
白乐德在影片中是一个花花公子的形象,绰号“脂粉将军”,字幕显示,“善交女友良于治兵”[]。他的外貌形象较胡伦廷显得狡黠油腻,名字也透露出享乐主义,他的箱子里装满爱情小说、女人照片。无声影片中运用图片、动作和字幕来展示他的形象和性格。白乐德对珠丽的追求花样百出,写情书,变戏法,煞费苦心主动纠缠,然而一到广东便把情人忘记,甚至为了追求洛华陷害昔日好友。在影片中,白乐德是反面形象,所作所为都异于君子形象的胡伦廷,两者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对比明显,强调了善恶对立。
刁利敖在影片中是某方代表,外表奸邪,行动猥琐,一副小人模样,是典型的反面人物。他时刻环绕在施洛华周围,俯首帖耳,希望能与她利益联盟,结成夫妻,所以他排斥一切在洛华身边的男性,特别是胡伦廷;希望自己是洛华身边最优秀的追求者,但勇气不足,于是有了赛马跨栏的滑稽一幕。在担任军警督查处长的过程中,横行霸道,草菅人命,恃强凌弱,和侠盗胡伦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由此可见,电影的人物处理方式是将人物形象类型化,以突出人物的特点,强化性格的对立,迎合善恶对比的审美方式。
二、情节:喜剧化到传奇化
张爱玲曾经做过编剧,她评价说“中国观众最难应付的一点并不是低级趣味或是理解力差,而是他们太习惯于传奇。”[]《一剪梅》也不例外,首先片名就不同寻常。“梅”的意象在影片中出现过多次,洛华爱梅,以梅自喻,暗示女主人公冰清玉洁的品质,闺房各处均以梅为装饰;胡伦廷与施洛华的定情信物是梅花胸针;两人在花园中以一剪梅填词传情;胡伦廷被逐后沦落梅花坞,自号“大盗一剪梅”……一剪梅,既是男女主人公爱情的见证,又带有一丝中国古典诗意的浪漫,自然能够吸引观众一探究竟。电影省去了很多喜剧化的情节和人物,代之以富有中国特色的传奇化情节。
1、消失的喜剧化情节
在剧本《维洛那二绅士》中,有两个重要的喜剧角色,分别是瓦伦坦的仆人斯皮德和普洛蒂阿斯的仆人朗斯,大部分的诙谐桥段都出自他们与主人之间或他们互相之间的对话。而在电影《一剪梅》中则删去了这两个人物,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胡伦廷和白乐德确实不可能拥有仆人。剧本《维洛那二绅士》第二幕第三景几乎都是朗斯的独白,朗斯牵着一条狗,开始了荒诞式的叙述,父母成了一双鞋,妹妹是一根棒子,婢女是帽子,以及狗是不是“我”的自我质疑。借其自导自演的想象情境来表达朗斯即将离开家乡的伤感之情。这种荒诞式的情景想象增添了剧本的喜剧效果。剧本中有很多同音异义引发的歧义,双关、用典和暗喻引发的喜剧片段,比如在第一幕第一景中,普洛蒂阿斯和斯皮德的对话场景,普洛蒂阿斯称,瓦伦坦登船后,斯皮德成了迷途的羔羊,“ship”和“sheep”两个发音几乎相同的单词连用,同音异义产生喜剧效果;同样的效果还有第二幕第四景,瓦伦坦和图利欧两人的激烈斗嘴,极尽调侃,幽默横生。比如,瓦伦坦说从图利欧的衣着看出他的愚蠢,图利欧辩解说自己穿的是“doublet”(内衣),于是瓦伦坦顺势说“double your folly”,给他的愚蠢加了一倍。另外还有第二幕第一景,瓦伦坦和仆人斯皮德在公爵府中,斯皮德捡到一只手套,误认为是主人的,瓦伦坦说他戴着他的手套,“my gloves are on”,于是斯皮德就更加确信地手套是他的,因为“for this is but one”,在十六世纪,on和one读音相似,“皆读若own”[],所以构成双关语,于是产生喜剧情境。双关大量应用在喜剧情节之中。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情节因用典而产生喜剧效果。比如剧本第一幕第一景,瓦伦坦和好友普洛蒂阿斯分别时,瓦伦坦借利安得的故事调侃普洛蒂阿斯所谓的深刻的爱情,利安得是希腊的青年,每天晚上游海会见爱人希罗,在一风暴之夜溺死,希罗也投海殉情。此时普洛蒂阿斯深陷在爱情中,认为利安得“深陷爱情不只是漫过了鞋子”[]。瓦伦坦则嘲笑说普洛蒂阿斯虽然没有游过海来斯庞海峡,但是可以确信他的爱情相比较利安得,“可以说是漫过了靴子”。以此否定普洛蒂阿斯的爱情。
由于中英文语言以及文化的差异性,在翻译的过程中很难达到与原文一致的喜剧点,所以若忠实于原文,译本的效果当然不及原文。为解决中西方差异导致的剧本无法完美契合的问题,电影《一剪梅》干脆省去了斯皮德和朗斯这两个可笑的仆人形象,简化了人物关系,突出了主要人物,同时删去大量喜剧情节,代之以富有传奇色彩的剧情。当时正值联华公司发起“复兴国片,改造国片”[]的运动,大量删减电影中插科打诨的滑稽片段情有可原。
2、增加的传奇化情节
在省略了《维洛那二绅士》中的大量的喜剧片段后,《一剪梅》增加了许多传奇性情节以吸引观众。电影着力刻画了胡伦廷沦落成为侠盗的形象,这也是推动全剧的高潮,精彩的情节完全能够满足观众对于传奇的要求。在《维洛那二绅士》剧本中,则是一笔带过。影片中,胡伦廷衣衫褴褛却潇洒恣意,与之前的西装革履大相庭径,浑身散发着原始的男性魅力,强健的体格,潇洒的姿态,正义的行为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扎寨梅花坞,以梅花为标志,虽被放逐仍然忠诚爱情,于小爱深情,于大爱执着,集小爱大爱于一身。刁利敖辖下的督察队横行霸道,欺压百姓,胡伦廷身穿黑色斗篷,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以写有“锄强扶弱”的飞镖为武器,维护社会的安定,打击作恶的督查,维护百姓的利益;在洛华身处险境时,胡伦廷于暗处相救,逆光下踏马而去,颇有江湖侠客的风姿;洛华一人在花园忆往昔伤感时,胡伦廷躲在高处凝望,两人情系彼此,飞镖此时用作传信的道具,两人不直接相见,伦廷以侠客的方式传情,这也是中国观众喜闻乐见的元素,带有中国的特色。
另外还有胡伦廷和施洛华的相恋,《维洛那二绅士》剧本中,对于两人的恋爱过程轻描淡写,电影为了营造浪漫的气氛,增加了很多情节,比如两人初次见面,一见钟情;洛华大胆示爱,赠与伦廷梅花信物;两人在花园中填词助兴;伦廷被逐,洛华设计为他洗冤;洛华落入盗贼之手,恋人终得相见。两人爱情道路之坎坷,本就是一部传奇。《一剪梅》删减了原剧本的大量喜剧情节,做到了以传奇剧情见胜。
三、文化:传统元素和时代气息
电影是舶来品,它与“西方其它先进的科学技术和文化艺术一样展现出新鲜事物的风采,一旦在与古老的传统文化相融合之后,便激发出本民族的艺术创造力,正是在这样一种历史选择的被动和主动之中,我们的前辈创造了民族电影的昨天。”[]
《一剪梅》以莎士比亚的戏剧作为剧本来源,同时,电影对于《维洛那二绅士》的剧本改编加入很多富有中国传统文化和时代气息的元素,这种归化的改编方法使得电影广受欢迎,而这种电影改编的成功实例,对于当代电影的跨文化改编仍有借鉴意义。
1、电影中的传统文化
《一剪梅》中对于人物的命名极具中式色彩。电影中人名的处理使用的是音译加意译法,珠丽对应的是莎士比亚剧本中的朱莉亚,集浪漫和感性于一身,所以名字的选择也有几分小资情调;洛华对应的是剧本中的西尔维亚,知书达理,清高正直。洛,指洛水,洛河,洛河在中华文明的发展中占有重要地位;华,中华,电影所处的年代是中华民国时期,当时正值战乱,保家卫国是当务之急。洛华是一个富有时代感和历史感的名字,洛华这个人物形象本身就是巾帼气质的体现。胡伦廷对应的是剧本中的瓦伦坦,伦,道理,义理,强调胡伦廷刚正不阿的形象。白乐德对应的是剧本中的普洛阿蒂斯,普洛阿蒂斯是善于变化的希腊海神。所以白乐德曾在影片中见异思迁,用情不专。刁利敖对应的是剧本中的图利欧,莎士比亚对这个人物的定义是“瓦伦坦之愚蠢的情敌”[],翻译后的中文名字凸显了他生性狡猾,心胸狭窄的反面形象。电影《一剪梅》中的人物和莎士比亚剧本中的人物有相似之处,但也加入了中国化的元素,以满足中国观众的审美趣味和期待视野。
影片中白乐德委托珠丽的女仆阿巧传递情书时,称阿巧是红娘,并向她解释“红娘是一位很美丽的仙子,专管替人家送信的。”[]红娘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独有的形象,专为情人牵线搭桥。在对应的英文字幕中,用丘比特来对应红娘,形象上有差异,但是内涵大致相同,而在莎士比亚剧本中,茱莉亚称露赛特是“a good broker”[],梁实秋先生的翻译为“好媒婆”[],媒婆也是中国民间特有的形象,但是与红娘的意思有一点差异,媒婆是职业,而红娘更具有文化的含义,从这个层面说,红娘更符合影片的情境和女仆的形象。此处中国化的改编既本土又贴切。
梅花的意象贯穿整部影片。自古以来,梅花在中国文化中有特殊的含义,它是花中四君子之一,代表高尚正直,坚韧不拔。影片中,男女主人公皆爱梅,梅花是两人爱情的见证。洛华出场时,字幕显示“洛华最爱梅……爱其冷艳清高,符合她的个性。”[]洛华向伦廷示爱时,高兴地送给他梅花胸针,而刁利敖向她索要时,她却说胸针不外送。这枚胸针是两人之间的信物。而后两人在花园私会,一起填词一剪梅,拥有鸳鸯蝴蝶的浪漫。胡伦廷被逐出境,沦为侠盗后,以梅花为标志,既表示对爱人的忠诚和思念,也表达自己的清高和正义。运用梅花意象刻画人物形象也是《一剪梅》剧本本土化改编的一种方式。
电影字幕中多处使用了中国古典诗词和戏曲,为电影平添了几分情趣和韵味。比如在胡伦廷和施洛华花园填词时,字幕显示“暗香流影里,无人私语时”[],诗中有画,勾勒出两人相会的情景。鸳鸯蝴蝶浓情蜜意,男才女貌羡煞旁人。胡伦廷成为盗首后,强调女色害人,让擅长唱青衣的老朱献上一曲《天女散花》供大家消遣,《天女散花》是京剧片段,民国时期,戏曲作为传统艺术和国之精粹而广受欢迎,电影结合当时的社会语境,增加时代流行的元素,消解跨文化改编的隔膜,使国外的优秀文学作品顺利融合中国文化,实现文本的跨文化再生。
《一剪梅》强调人物的家庭伦理关系,这与剧本《维洛那二绅士》明显不同。在莎士比亚剧本中,主要人物之间并没有直接的亲缘关系。在电影中,胡伦廷和胡珠丽是兄妹,白乐德和施洛华是表兄妹,家文化拉近了人物之间的距离,家庭伦理关系使得整个故事的矛盾更加集中。家文化在中国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经过历朝历代的发展,家的概念深入人心,这使得人们习惯于从家的角度考虑问题,这一点也体现在电影《一剪梅》中,将故事包裹在紧密的人物关系中,以满足观众的审美要求。改编后的剧本具有本土化的悲欢离合。
2、电影中的时代气息
达德利·安德鲁认为改编是一个社会学问题,改编可以表现时代的风格。中国当时电影制作主要在上海,二三十年代的上海出现了一大批新女性,“上海人格中独立自主的一面,对于电影而言,最大的一个影响在于:它产生了一批带有独立自主倾向的女性观众”,“这一现象说明,这种女性观念已成为社会不可忽视的一群,它对于电影的反作用在于:它使一大批影片在其女主人公的设置上,开始倾向于此”[]。电影《一剪梅》也紧跟时代的脚步,展现女性的独立意识。影片中两位新女性的风格截然不同。
胡伦廷的妹妹珠丽是典型的小家碧玉形象,在她出场时,先是出现一本《我愿意》的曲谱,然后字幕显示“胡伦廷之妹珠丽……一位超越时代的摩登女性。”[]在家跳舞弹琴,内心渴望爱情。她是一个矛盾的个体,在收到白乐德的情书后,极力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假意撕碎书信,后又背着女仆悄悄把情书拼好,面对白乐德的爱慕暗自欣喜。一面讨厌白乐德的不知礼数,随意冒犯,一面又不由自主地陷入他的爱情陷阱里,不能自拔。她有时天真烂漫,有时忸怩拘束。从上海到广州的旅途是她蜕变的过程,从之前的过度依赖,盲目自信到明辨是非,理性判断,使珠丽这个新时代的摩登女性形象变得更加真实饱满。
广东督办施德仁的女儿洛华出场时字幕显示“巾帼中有丈夫气”,以此体现洛华的个性独立自主,聪颖豁达,她对胡伦廷是一见倾心,二人皆是一见钟情。洛华对自己的内心毫不拘泥扭捏,对刁利傲的追求委婉拒绝而不拖泥带水,对胡伦廷大方示爱,赠与信物。二人初见时,胡伦廷捡起洛华落下的马鞭,两人的目光交接,洛华先点头致谢,然后低下头,再细细凝望胡伦廷,然后朝胡露出微笑,此时镜头朝向胡伦廷,他的回应缓慢而深情,等到胡伦廷也慢慢向她微笑时,她再一次低下了头,表示对胡伦廷的欣赏和爱慕。她作为女中豪杰,善骑马,会训兵,作为大家闺秀,待人诚恳,热情大方,是一个典型的独立自主的女性形象。
影片的结局与莎士比亚剧本的结局也有所不同。《维洛那二绅士》最后一幕,两对情侣过上了幸福浪漫的生活,场面欢乐温馨。而电影最后一幕,两对情侣骑马观看士兵操练,场面激昂,富有战斗力;而“在当时日本威胁中国东北领土的历史背景中,这样的集体从军的结局向观众传达了一种迫切的力量感。”[]改编体现时代背景,把握中国的具体国情,可以达到贴近实际生活,与观众产生共鸣的效果。
影片中融入的中国元素,如前文中提到的人物命名、红娘、梅花、侠盗、诗词戏曲、以及中式家庭伦理关系,融入的时代元素如女性独立意识和富有抗争性质的结局修改,都是跨文化改编过程中的有益尝试,并且赢得了票房。虽然影片长期被评论忽略,但是作为第一部由莎士比亚戏剧改编的作品,它是早期外国名著跨文化改编的成功实践,影片在保留西式框架的同时,自觉加入中式审美,借用莎士比亚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使影片在商业上取得胜利,同时随处可见的中国文化元素体现了联华公司“提倡艺术,宣扬文化,启发民智,挽救营业”[]的工作总纲。
结语
“现代理论家认为,跨文化改编是一个外来文本在译入语文化、时空和语境之中的流通和调适的过程,是外来文本在译入语文化生境中的生命的延续。”[]《一剪梅》电影的成功可以作为《维洛那二绅士》剧本在中国的跨文化改编的有效实践,为之后的名著改编提供借鉴。当然,电影仍有不足之处,某些情节的转换显得过于仓促,以至于不符合现实,比如督办任用和驱逐胡伦廷,“都乘着一时的高兴和气愤、对于督办的身份、好像有点不大合宜、这种缺点、是正面描写太多、穿插太少的缘故。”[]由此可见,电影确实有很大的改进空间。但不可否认的是,电影的归化式改编使传统文化和时代气息得以自然展现,
从拿来主义到自我尝试,中国影片在蜕变中成长,在选择中吸收。大卫·波德威尔说:“电影作为一种强有力的跨文化媒介,不仅需要依靠本国的文化,同时也需要吸收更加广泛的人类文明,尤其是分享其它文化的成果。只有具备了吸收不同文化的能力,中国电影才能真正冲出国界为全世界观众所接受。”[]中国电影在借鉴外国名著的过程中,应该走出翻译的镣铐,表达具有自我特色的人文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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