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双层时空中穿梭——论严歌苓小说的叙事策略

在双层时空中穿梭——论严歌苓小说的叙事策略

刘路(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摘要:严歌苓是世界华文文坛上极具实力和影响力的移民作家,她的小说不仅叙述内容新颖别致,而且叙事手法灵活多变。严歌苓在小说作品中经常使用双层时空叙事结构,这逐渐形成她小说创作的一个重要特点。本文将双层时空叙事结构作为研究对象,以严歌苓的几部长篇小说作品作为文本依托,首先,分析双层时空叙事结构在严歌苓小说作品中的具体运用和表现;其次,以其代表性作品为例总结归纳作者实现双层时空转换常用的一些叙事策略;最后,在肯定这种叙事结构为严歌苓的小说作品带来独特魅力的同时,指出其所存在的一些局限。

关键词:严歌苓、双层时空、叙事结构、叙事策略

 

小说叙事是对某段时间和空间内特定环境下某些人物及其之间的关系等的凝结和固定,时间和空间是小说六要素中不可或缺的两个重要因素,塞米利安曾经说:“在小说中,我们可能让几条行动线索同时进展,很多事件在不同的地点同时发生……”一部小说作品可以描述当下、可以追忆过往、可以遥望未来,同样也可以在一部作品中做到描述当下的同时追忆过往或遥望未来,即将两层时间、空间结构交叉混合,两条线索同时存在于作品当中互相呼应,共同贯穿全文,是为双层时空叙事结构。

 

一、 双层时空叙事结构在严歌苓作品中的运用

严歌苓是一位叙事艺术的探索者,她在早期作品中就已经尝试使用双层时空叙事结构,其首部长篇小说《绿血》以描写乔怡、杨燹等人物在“中越自卫反击战”之后的生活为主要线索,不时穿插进他们参加“中越自卫反击战”时的情境,体现特殊年代中,在极致环境下人性的压抑和一代青年的精神风貌;移民小说《扶桑》则已经明显显露出作者对于叙述形式和结构的探索,在这部小说里,作者一方面描绘了早期移民妓女扶桑的生活和爱情,另一方面将新移民“我”的生活和爱情与百年前的扶桑进行对比,展现不同时期两代美国移民相似的坎坷经历和情感困境;而后在《心理医生在吗》、《无出路咖啡馆》、《金陵十三钗》等几部长篇作品中,作者时常将双层时空叙事结构贯穿于全文之中,一明一暗两条线索齐头并进,互相呼应。此外,严歌苓还在一些小说中部分使用了双层时空叙事结构,以《陆犯焉识》为例,在小说的前半部中陆焉识的现实生活和往事回忆两条线索相互交叉,回忆部分一方面交代了陆焉识被捕的原因,同时也对比体现了两种生活的巨大差距以及陆焉识的“蜕变”,在小说的后半部分中作者集中处理陆冯二人的晚年生活,几乎不再进行双层时空叙事,然而在前半部分的铺陈中,两人的感情线索已十分明了,故而文章不仅不会有割裂感,反而前后呼应。

观察严歌苓使用双层时空叙事结构的作品还可以发现,作者时而依据时间线索切换时空,时而依据空间线索自由穿梭,前者主要针对过去与现在、历史和现实,表现今昔之变,如历史题材小说《金陵十三钗》,后者主要针对东方与西方,表现内外之异,如移民题材小说《无出路咖啡馆》等。无论是记叙今昔,还是讲述东西,作者从不拘泥,必要的时候时空并进,自由切换,使文本容量达到最大化。

二、 严歌苓实现双层时空转换的叙事策略

1.写作主体介入

写作主体介入的创作方式可追根至菲尔丁,后被乔治·艾略特等作家模仿,严歌苓在《雌性的草地》中就采用了这种类似夹叙夹议的方式来讲述“女子牧马班”的故事。在讲述中,叙述者“我”不时打断故事的进程,进入文中与主要人物展开对话等,显示自己控制全局的能力。写作主体的介入使作品很自然地完成了双层时空的切换。例如,作者用“让我们回到从前年代的这个故事上来”简单的一句话将读者的视角从过去之前的人物背景追寻回到过去故事发生的时刻继续展开。这部作品虽然以小点儿的故事作为整个小说的主要线索,但在作者与文中人物的对话中,牧马班其他主要人物的经历也分别呈现出来,“其实我告诉你,对叔叔历史最清楚的是这一带的狼们”这种主体介入的评判暗示作者对故事人物的全知,从而在不同角度上补充女子牧马班的背景,使得小说各条线索愈加完善。写作主体强行介入文本当中,与主要故事人物进行互动,牵引着小说的时间与空间线索不断在过去与现在、草原与其它地方之间来往穿梭,小说由此不仅写出了草原上女性的行为表现,还写出了她们何以如此的深层原因。

2.转换叙述视角

以《扶桑》为例,其双层时空叙事的完成得益于转换叙事视角的往来切换,作者在小说中使用三种人称相互穿插的方法来进行叙事,第一人称“我”是现在的当事者,也是过去的旁观者,“我”可以抒发自己的移民感慨,也可以揣测、评价扶桑的经历,第一人称“我”作为“有限知觉叙事者”,其叙述范围自然会受到限制,因此作者同时启用第三人称“他”来辅助叙事,使叙事者可以站在一个全知全能的角度来讲述扶桑那一代人的爱恨情仇。第二人称“你”的视角则建立在“我”和扶桑的对话中,两个相隔百年的女人之间的互动使扶桑这一形象更加丰满真实,也侧面透露出两代移民女性相似的生存困境和情感困扰。叙事视角的转换引发叙事时空的变化,“我”在当下时空中活动,“你”、“他”则存在于过去,在“我”对“你”、“他”的描述和“你”、“我”之间的互动中,过去与现在不断穿插交错。

3.对话,设置回溯语境

以《心理医生在吗》为例,这部独白式小说使用了代入的手法。小说看似是医患二人之间一场漫长的对话,其实作者并没有真实刻画出心理医生的形象,读者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他使主人公敞开心扉,回忆过往,讲述当下,在“对话”所形成的回忆语境中,过去和现在、中国和美国两层时间与空间相互混杂,而这种混杂因为对话中语言的习惯性和逻辑性一方面呈现出意识流式的零散和蔓延,另一方面也使两层时空的发展线索存在有迹可循的清晰轮廓,并非杂乱无章。在漫长的讲述与回忆和双层时空的对应下,“我”最终找到了自己的心理症结,少年时期对贺一骑叔叔的夹杂着权利和情欲的畸形爱慕在“我”的生命中一直延续下来,最终影响到了成年后“我”的爱恋甚至是多年后“我”在美国与舒茨教授的异族之恋,无论是少年时还是成年后,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美国,“我”在两段感情中都无法摆脱作为弱者的无力和无奈。

4.时间错位

叙事时间和故事或事件发生时间的不一致性形成叙述时时间错位的可能,严歌苓在其小说作品当中经常利用时间错位来构建双层时空,而具体形成时间错位的叙事策略则主要是预叙、倒叙和插叙。

预叙是一种超前叙述,是对未来的预测。在战争题材小说《金陵十三钗》中,真实和虚构、过去和现在构成小说的双层时空架构,在转述姨妈的经历时,“我”时常以一个已知者的身份,站在时空转换的节点上,对姨妈在过去情境中的遭遇作出评价和判断,并对事情发展的走向对读者给予透露和提示,预叙的手法看似是对情节发展的提示,对故事结局的透露,实际上也是一种悬念的设置,引导读者在“知其然”后探索“其所以然”;另一方面,作者利用时空的往复切换将读者多次从战争回忆中剥离,把他们从对战争残酷性的感悟转化为对人性复杂的思索,增强作品的历史感而削弱战争的血腥性。

倒叙与顺叙相对,由当下时刻向过去时刻逆行,在追溯和回忆往事中完成故事的记叙。插叙则暂时打断正常的叙事顺序,在文中插入与主要故事情节相关的内容,使故事情节的展开更加顺利。以《老师好美》为例,倒叙式的讲述在一开始便设置了巨大的悬念,引起读者继续阅读的兴趣,去追寻少年行凶的原因并关注事态的进展。按照传统叙事的习惯,作者首先将整个事件拦腰截断,根据情节发展的需要重新安排事件发生的顺序,提取中间部分作为开端,以倒叙方式构建过去的时空,回溯根源,顺“果”寻“因”的叙述中,当事人带着追悔的心情重新看待自己在整个事件中的角色扮演,增强了故事的悲剧色彩。新闻和讯息的插入则与案件的审判同时构建了当下的时空,一方面以细节形式补充完善师生三人的恋情始末,另一方面,世人对少年情杀案的猎奇心理、对不伦之恋的憎恶反感、对新闻案件的习惯性揣度猜测等在这一层时空中得以完全展现。

三、双层时空叙事结构的两面性

相较于依据因果逻辑来进行简单的线性叙述的传统叙事方法,双层时空叙事结构的运用使严歌苓的小说更加有层次感和时代感,无形中扩大了文本的容量,更便于作者塑造完整的人物形象、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表达丰富的情感以及彰显并深化作品的主题,故事结构的复杂化也增强了作品的可读性、可剖析性和审美效果,从而提高读者的阅读乐趣,也显示出作者深厚的创作功底。双层时空的对比观照,使故事所含有的文化底蕴和精神内涵更加深厚,而双层时空的电影镜头式切换手法也为其小说向影视剧的改编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不足的是,时空的频繁转换会给读者造成一定程度上的错乱感,容易打乱读者的阅读思路,而过度追求叙事方法的新颖别致也会给作品造成无法忽视的人工斧凿痕迹,以《雌性的草地》为例,写作主体的多次介入和对故事人物命运做上帝式安排的行为让读者感受到作者的无处不在与其对作品强大的控制欲。传统文学作品在完成后一般脱离作者的控制,其生命在读者的阅读中得以延续,而写作主体介入的创作方式使作者的影子长久存在于文本之中,写作主体频繁打断故事的流畅进行,尤其是其显露出的“冰冷”态度很容易导致读者和作者的对立,在这部作品的一篇序言《从雌性出发》中,严歌苓就坦白写下了朋友关于这部作品的评论:“你这本书太不买读者的账,一点也不让读者感到亲切,一副冷面孔——开始讲故事啦,你听懂也罢,听不懂活该,或者你越听得糊涂我越得意……”过多技巧的使用反而会削弱文本内容的魅力。

双层时空叙事结构为严歌苓的叙事艺术增添了独特的魅力,也为文学界提供了一种可供研究和借鉴的文学写作样式,她对叙事技巧的探索和应用证明了文学作品内容与形式完美结合的必要性,在双层时空中穿梭的严歌苓,以其别具一格的叙事艺术在海外华文文坛上独树一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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