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卷与吴地民俗

宝卷与吴地民俗

钱佳楠

(扬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100)

摘要:宝卷涉及的吴地民俗十分丰富,主要体现在节令民俗、生活民俗、民间信仰三个方面。节令民俗如元宵节、七夕节;生活民俗以婚丧为代表;民间信仰如财神信仰、猛将信仰和灶神信仰。宝卷不仅描绘了吴地民俗的生动画面,还可作为地方志的印证与补充,同时还记录了吴地独有的风俗。宝卷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宣卷活动至今仍活跃于吴地各区域,是民俗文化的生动写照。宝卷对吴地民俗的传承起到重要作用。

关键词宝卷;吴地民俗;史料价值;宣卷;非物质文化遗产

 

 

宝卷与民俗,从性质上看并无直接联系,前者是文学艺术的一种表现形式,后者则属于社会科学。但宝卷作为俗文学的分支,直接或间接的展现了时代背景下的民风民俗,对民俗研究有重要意义。由于地域文化差异,吴地民俗独特,具有研究价值。吴地恰恰又是宝卷的重要流布地区,因此可通过宝卷的相关内容与记载考察吴地民俗、探寻其社会变化的轨迹。

一、宝卷中呈现的吴地民俗

(一)宝卷中的节令民俗

吴地的岁时节令民俗十分丰富,并且见诸记载,资料相对集中,地方文人十分重视本地风俗志的整理,这些风俗大多承载着民众的祈求与愿望,表现了他们生活中的情致与追求。而单单就宝卷来说,由于题材与内容的限制,涉及节令的内容却不算多。宝卷涉及的节令有元宵、端午、七夕等,其余节令很少提及。宝卷是要宣讲的,宣讲宝卷也即“宣卷”,内容大部分为佛教故事、民间传说及劝善文。因此,节令民俗一般只作为细节穿插于叙事之中或者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出现。

“正月里闹元宵,家家户户挂红灯。”自唐以后,元宵节开始兴盛,至明清则备受世人重视。从官府到民间,都要张灯结彩,因而元宵又叫“灯节”。在富庶的江南佳丽地,元宵张灯、观灯的风俗更甚,南宋范成大即有《灯市行》,诗中就描写了灯市之繁盛:“吴台今古繁华地,偏爱元宵灯影戏。春前腊后天好晴,已向街头作灯市。迭玉千丝似鬼工,剪罗万眼人力穷。”

常熟地区的《龙灯卷》对当时民间放花灯的活动有着生动描绘:

荷花灯,牡丹灯,红红绿绿;一拔灯,一披彩,共赏新春。

狮子灯,绣球滚,高挂名灯;猛虎灯,想吃人,口似血盆。

魁星灯,状元灯,步步高升;鲤鱼灯,跳龙门,池塘翻身。

走马灯,团团转,活灵活现;采茶灯,少年人,年轻姑娘。

刘海灯,洒金钱,满地金钱;合和灯,喜十分,欢天喜地。

八仙灯,来过海,祥云缭绕;寿星灯,王母灯,摆在中间。

七层塔,八盏灯,四面放光;将军柱,全龙缠,五色装成。

《康熙常州府志》云:“正月十五盛放花灯,而龙灯尤相角胜。”如此看来,《龙灯卷》的得名并非巧合,而是地方风俗在宝卷中的侧面体现。

牛郎、织女,本是古代天文学中的两颗星名,《诗经·大雅·大东》有句云:“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可见牛郎织女的传说渊源而长。七月七日的乞巧节,就由牛郎织女的传说而来。常熟《鹊桥宝卷》讲述的便是民间流传的牛郎织女故事:玉皇大帝孙女织女,私自下凡,沐浴于荷花池,衣物被牛郎拿走,之后便结为夫妇,两人男耕女织,并且生下一儿一女。不久此事被玉帝察觉,于是织女被捉回天庭,幸由姻缘簿得知,两人有此宿缘,遂免于处罚。花开两朵,并表一枝。留在凡间的牛郎,此时身披神牛皮,挑着一双儿女来到天庭,不过宿缘己满,父子不能再与织女相见,王母又用簪子划出了一条天河,夫妻从此永隔两岸。织女上奏玉帝,得到恩准,可于每年七月初七相见一次。王母大发善心,召来万千喜鹊搭成鹊桥,让牛郎织女相会。两人后被封为牛郎织女星,即民间俗谓扁担星和梭子星。

宝卷《牛郎与织女》如是记述:

且说,每年七月初六之夜,牛郎织女相会一次,银河显现金桥一条,织女从莲花会里出来,飘飘走过仙桥,来到碧莲池边,夫妻相会,合家团聚。到来朝临晨七月初七五更三点,夫妻分手,各守职位。牛郎封为仙桥桥主,二个小人封为银河仙桥桥童,即仙童仙女。织女在莲花会里织布,织的是锦绣山河。从此牛郎织女世间闻名,万古流传也。

以上便是宝卷中最常见的两类有关节令的宝卷,一是像《龙灯卷》这样将传统节日作为故事发生背景,从侧面展现吴地的节日民俗;二是像《鹊桥宝卷》这种直接叙述节令起源的故事宝卷。部分宝卷还会在内容中穿插一些地方上的节令民俗,但通常是一带而过,并不是叙述的重点,因此不再赘述。

(二)宝卷中的生活民俗

在民间,嫁娶与丧葬可以说是人生的两件大事,由于极强的传承性,婚丧民俗可以说是民俗的活化石。于是,相关宝卷内容自然会体现吴地婚丧礼仪。

历代人们都是将嫁娶作为人生一大喜事,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在古代,婚姻可以说是“合两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续后世”的大事,因而拥有一套繁复的礼俗。《桃花延寿宝卷》讲述的是周朝时期九天玄女娘娘的徒弟九姑星思凡下界,投胎为范家桃花小姐,她精通八卦玄理,屡破周公法术,后嫁到周家为媳,迎亲时破除种种法术的故事。其中于迎亲破法的段落可以解释各种迎亲风俗的由来。如其中有一段:

且说小姐道:“彭公公,我家爹娘受他吉期,谅他也不肯改换。但是,我有几件要事烦你回复周公,如若勿依我,那时我性命难活。”彭祖道:“小姐你且吩咐,吾去通知。”小姐说:“当日轿子到门,先要放炮,轿子前要用画眉竹笼须席。进门之时杀雄鸡一只,用马鞍放在轿前。又要女人接宝,中堂上用筛子一对,写'龙虎'二字。出轿要撒料。灶下经过,用饭箩一只,筷二把,再要蒸一只,你去说明便了。”

放炮、杀公鸡、接宝、写‘龙虎’二字都是为了驱邪。比如‘龙虎’对就是在红纸上分别书写“龙”和“虎”两个大字,张贴在喜堂的两侧。婚俗生活是市井平民生活中的大事,也是常见的场景,因此这类宝卷很全面的体现出吴地婚俗的世俗气息和市井趣味。

丧葬民俗可以说是人们对死亡这一件人生大事的传统处置方式,在民间的冥界观念里,通往地域的道路无疑是充满苦难与波折的。因而心思细腻的吴人就演化了一整套丧葬习俗。《游地狱宝卷》十分详细地记录了阴司的十几层地狱:三公主妙善在一个仙童的引导下游历了阴司十几层地狱,看到新死亡人受尽各种非人折磨,她一一慈悲超度,赦放亡魂。她在引导下依次去往了阿鼻地狱、铁围城地狱、铁床地狱、刀山地狱、镬汤地狱、孽镜台地狱、破钱山地狱、枉死城地狱,接着来到剥衣亭、奈何桥、血湖池地狱,最后来到孟婆庄。总之,亡灵在通往西方的道路上,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阴曹地府的刑法残酷,没有人能保证自己生前无罪无业,所以,阳间的亲属要不断祈求,保佑阴间的亲人平安到达彼岸。民间受佛教影响,所以丧葬习俗中有许多是祈求亡灵升天堂的。如《地藏宝卷》在殡丧宣卷中必讲,一般惯例,女亡讲《光目地藏》,而为男性亡者做超度功德时讲《金乔觉》。

《地藏宝卷》中有对七期的描述,从唱文中可知,人死之后第一个七天,叫做“头七”,往后依次为“二七”“三七”等,直到七七四十九天而结束。在吴地,四十九天之内称之为“七里”,每逢七,丧家就会请僧人、道士做法事,为亡灵超度,简称“做七”。“五七到了望乡台,娘望孝女哭哀哀。”吴地民间特重“五七”,由女儿办祭宴,还会请僧人做“望乡台”仪式。俗传冥间有望乡台,这一天亡灵会登临其上,探望家中亲人。“五七”之时,女性亡事中还会宣《血湖宝卷》。

许多风俗已经消失,但婚丧习俗作为人生礼仪的组成部分仍具有一定的生命力。宝卷不仅记载了这些风俗,并且还作为民俗的一部分传承了下来。作为吴地人生礼仪的一个窗口,宝卷所体现的生活民俗内容充实,范围广泛,很大层面上反映了时代生活。

(三)宝卷中的民间信仰

信仰民俗去除迷信部分,大致是普通民众朴素的生活愿景和道德理想的反映。吴地的民间信仰也有这种实用性的特点,就从已知宝卷的内容来看,无论是财神信仰还是猛将与灶神信仰,都与现实生活需求相关。与传统宗教信仰相比,吴地的民间信仰洋溢着浓郁的世俗气息。

《财神宝卷》中的相关内容对研究五路财神的缘起有一定价值,其中有一段描述:

且说五福财神出于商朝之末年,上界五位灵童下凡,出生在杭州,大财神名杜平,二财神叫季四、三财神任安、四财神孙立、五财神中耿彦。这五位财神却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都是正月初五子时生在于杭州城中。五人相会,结拜弟兄是也。

五福财神下凡尘,应该结拜兄弟称。

胜比一母同胞养,游春玩景在苏城。

看看盘费将用尽,大哥开口说原因。

坐吃山塌从古说,要做生意赚金银。

四位弟兄称有理,商量凑本做生意。

五位弟兄多高兴,五人一径出阊门。

闻说山塘耍货好,贩卖各处赚金银。

山塘桥下望西去,各家店内闹盈盈。

吴地民间关于财神的宝卷,数量相对较多,仅常州地区就有《财神宝卷》《时运宝卷》《种田财神》《转运财神》《财神宝卷》《一本万利》《王德飘零》《金银财神宝卷》《驸马庄财神宝卷》《福财宝卷》等十个宝卷。对财神信仰的热情,正是民间对财富的迫切追求。吴地自南宋以来一直是经济文化繁荣的中心,同时也是资本主义萌芽催发最早的地区,在吴人看来,对金钱的渴望并不可耻,因而体现民众世俗心理的财神宝卷层出不穷。如今,财神信仰并未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淡出人们的视野,民间对财富的渴望一直存在,那么相应的财神信仰就有存在的必要。

《猛将卷》则是讲述武则天时,放牛娃刘弗圣遭到后娘虐待,无衣无食,八月十八日大潮被推入江心而死,后得金甲宝剑,揭榜灭蝗,获封天曹猛将神,于是各地建庙奉祀,历朝历代都有加封。这可以说是农民面对蝗虫灾害时,乞求超自然力量相助的真实写照。

在吴地,岁末还有一个重要的习俗—“送灶”。灶神又叫灶王,吴地人一般称之为“灶界老爷”。《灶君宝卷》中有对灶君来历的描述:“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三皇并兴,民风淳朴,有善无恶。至五帝时,生齿日繁,风俗渐变,人遂有善恶之分,天不能无祸福报。于是上有玉皇大帝,统领诸神,主持祸福;下有司命灶君,分布万户,查察善恶。考之释典,灶君姓张,单字子郭。八月初三生。”

《灶君禁毁条约》则详细介绍了送灶这一习俗的种种规范:

   奉告善男信女人,祀灶之期细叮咛。

   灶君天尊生八月,初三之日是诞辰。

   夫人李氏生六月,二十四日诞是真。

   但逢生日宜恭敬,焚香礼拜要虔诚。

   办理茶果与斋供,灶君天尊不用荤。

   普告一家人大小,是日灶前要当心。

   灶前灶上宜洁净,不可堆物与柴薪。

   最忌刮锅并铲灶,冒犯灶君罪不轻。

   灶门不可烘秽物,锅中莫把犬牛烹。

   歌哭咒骂俱要惩,恶言恶语鬼神惊。

   每年腊月二十四,子时灶君上天庭。

   大小各家功与过,奏给玉帝得知阁。

   来年正月初一日,子时回灶坐神庭。

   来迎去送须诚敬,不可忽略慢灶君。

   本是礼神求吉庆,不是媚灶等王孙。

   知音说与知音听,不是知音不与闻。

送灶习俗本质上是一种迷信行为,但民间百姓赋予其中的生活愿望是美好的。每一种民俗都要经历从不固定到固定,从形式简单到过程复杂,流行区域由局部到全面的过程,那么随着时代的发展,自然也会有一部分风俗失去存在的价值。在电气化的现代社会,灶台已不多见,灶神也渐渐被时代遗忘在历史的角落。

二、宝卷中的民俗史料价值

(一)宝卷对市井民俗的生动描绘

宝卷中所体现的风俗可以作为现代民俗研究者研究清代吴地风俗的原始资料。通过相关文献资料的查阅可知,宝卷中所描绘的大部分市井风俗可以作为地方志的印证。

花灯初上,烟火绚烂,无论是“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还是“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一场花灯会常常是美好故事的开端。《三官宝卷》就是以元宵看灯为背景,叙述主人公陈子春与东海龙王三个公主的因缘故事,其中自然有对当时民间赏灯热闹场景的描写:

子春听得喜欢欣,即同书生上路行。

两人谈论情意好,并肩挽手看花灯。

观见人家乡富贵,重重殿阁接青云。

六街三市人马闹,灯光相映月光明。

万盏全灯光烁烁,笙萧细乐闹哄哄。

街坊看灯人挨挤,果然另是一乾坤。

子春见了心欢喜,长街短巷看花灯。

来到市心天街上,见一高楼大宅门。

画栋雕梁多富贵,珠莲翠阁尽飞全。

子春见了称难得,走到堂前看一巡。

从诗文中可以看出上元灯节是全城狂欢的日子,街市上到处都是人潮与花灯,充满着节日的喜庆。顾禄的《清嘉录》有如下记载:“是夜,俗又呼为灯节。比户燃双巨蜡于中堂,或安排筵席,互相宴赏。神祠、会馆,鼓乐以酬,华灯万盏,谓之灯宴。游人以看灯为名,逐队往来,或杂遝于茶炉、酒肆之间,达旦不绝。”《吴郡岁华纪丽》也有类似记载:吴台灯市繁盛,腊后春前,吴城坊巷各剪纸为诸色花灯。新制叠出,如像生花鸟、人物,及各种故事戏剧。”“元夕亦名灯节。豪族堂中燃绛蜡双枝,悬五色彩灯,排宴赏节,谓之灯宴。神祠会馆,鼓乐通宵。酒肆茶坊,荧煌达旦。”

元宵节作为华夏的传统节日,自然是处处有之,但吴地的元宵节份外热闹与繁华。直至今日,苏州每年仍有一定规模的元宵灯会,较出名的有古胥门元宵灯会、山塘街元宵灯会以及采香泾传统文化彩灯庙会。元宵佳节的种种习俗在如今的吴地依旧得到传承,吃汤圆、看花灯、猜字谜,吴地人的元宵节从古至今都是热热闹闹的。

苏州有一句歇后语:“路头菩萨—得罪不起!”所谓的“路头”就是吴地的土财神。农历正月初五是路头财神生日,吴地民间素有“接路头”的习俗。这天家家户户都要请财神,借此希望来年财源滚滚。在当地,很多人担心路头先被别人接走,就将这一仪式提前到初四深夜进行,这种行为又被称为“抢路头”。地方志对此都有所记载:

五日,为路头财神诞辰。金锣爆竹,牲礼毕陈,以争先为利市,必早起迎之,谓之接路头。蔡云《吴歈歌》云:“五日财源五日求,一年心愿一时酬。提防别处迎神早,隔夜匆匆抢路头。”

初五日,俗称财神五路诞日。五路者,为五祀中之行神,东西南北中耳。求财神祀之,取无往不利也。

初五日,俗传路头生日,具牲礼致祭,大小户皆然。

《财神宝卷》也有描绘这种习俗的唱文:

五方五路为财主,要塑照财利市两边分。

正月初五正生日,家家户户供养神。

通达五方财帛司,流传古迹到如今。

财神宝卷宣完全,诸位菩萨尽喜欢。

清中后叶的吴地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市民阶层成为一股强势的社会力量并开始引领社会风尚。在巨大的经济利益面前,市民们不再以经商为耻,而是转化了价值观念“喜厚利而薄名高”,财神宝卷的大量出现正能说明这一点。渐趋繁荣的商业经济带来世风民俗的浮靡奢侈,史料载“然地处要卫,俗尚奢靡”。这一点也在宝卷所描绘的元宵节夜景中展现的淋漓尽致。以上引用及论述可充分说明:宝卷的相关描述对地方志的记载起了印证的作用,使其更具可信度。

(二)宝卷对农村民俗的详尽记录

猛将是民间的驱蝗神,各地都有与他相关的传说,而在过去的江南农村地区,“猛将老爷”几乎无人不晓,祭祀供奉他的庙堂曾遍及整个太湖流域。史料中记载:

十三日,官府致祭刘猛将军之辰。游人骈集于吉祥庵。庵中燃铜烛二,大如桮棬,半月始灭,俗呼大蜡烛。相传神能驱蝗,天旱祷雨辄应,为福畎亩,故乡人酬答尤为心愫。

邑中儿遇神诞,不惜靡费财力。诸庙神来贺,为本庙神设宴,舁神出谢,事近于戏。

吴地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稻耕是当地人主要的生产方式之一。“江南之俗,火耕水耨,食鱼与稻,以渔猎为业。”他们春耕夏种、秋收冬藏、除草驱虫。由于科技与生产力的限制,在“民以食为天”的时代,蝗虫灾害是水稻种植的天敌,因此猛将信仰流布整个吴地。沙上宝卷与河阳宝卷分别都有《猛将宝卷》,两者篇幅较之常熟《猛将卷》为长,且情节内容相似,都分为了上下两集。常熟《猛将卷》有如是内容:

人人称赞刘猛将,家家户户把香焚。

敬子刘神多降福,禾苗青秀有收成。

与其他地区的猛将不同,吴地传说中的猛将,既不是抗击外敌的名将,也不是为国捐躯的文官,只是一个让人同情和敬佩的儿童。这一点集中体现在吴地的《猛将宝卷》的故事情节当中。刘猛将信仰在民间的流变十分复杂,他的形象是数百年来农民群众及民间艺人共同创造的,但是作为吴地吴地农业稻作神的原型,身份始终未变。

还有一些宝卷记录了江南农民一年四季的生产生活,其中不乏四时谚语,有些农村习俗不见于官方史志及文人笔记,所以这些内容对研究吴地的节令有一定史料价值。

《黄花宝卷》所载内容极其丰富,将一个名叫黄花的农民一年十二个月的生产生活记录详细,笔者按时间顺序对其进行了简单梳理:正月初拜新年,年初五接路头,正月半闹元宵;二月里忙织布,二月二吃撑腰糕;三月春耕开荒,清明祭祖扫墓,龙船会拜见亲友;四月采桑养蚕,做茧采茧卖茧,纯阳会忙里偷闲;五月里夏种忙,黄梅季烧浴汤,磨刀日拜关王,端午吃粽撒雄黄;六月忙除稻草,月底翻瓜拔秧忙;七月做坯打砖,七月半要祭祖;八月里秋活忙,八月半中秋节,养秋蚕挑茧子卖;九月九重阳节,寒露霜降种菜花;十月五谷丰登,收稻种麦种蚕豆;十一月要冬藏,换席换被做衣裳;十二月过年忙,算账清租还债,办年货走街坊,二十四夜过小年。结合相关史料,可以得知以下几个信息:一是相关风俗在民间有不同称呼;二是相关习俗并不见诸记载;三是有些为农村特有的风俗。

首先是相关风俗在民间的不同称呼,可以宝卷中所提四月十四纯阳会为例。所谓纯阳会其实就是吴地特有的民俗活动——轧神仙。《吴郡岁华纪丽》记载:

福济观在吴郡皋桥东,俗称神仙庙,中奉回仙吕祖像。四月十四为神诞日。宋淳熙间,陆道坚于是日设云水斋,感吕祖授神方,以疗朐山省干风疾,世遂相传神诞日。

而不见于诸记载的风俗,可以宝卷中所提三月廿四龙船会为例。笔者查阅了《吴郡志》《苏州府志》《吴江志》《常州府志》的相关条目,总结三月吴地民间习俗大致有这些:卜蛙声(田鸡叫)、上巳修禊、簪荠菜花、画舫游、插杨柳、戴杨柳球、踏青、寒食上坟、山塘看会、杭州进香、放断鹞、吃野火饭、荡湖船、游春玩景、碧螺茶贡、谷雨三朝看菜花、斋玄坛、白龙生日、东岳生日。而以上风俗并没有出现龙船会的字眼,也没有发生于三月廿四的,因此这种宝卷中提及到的民俗并未被官方或文人记载,可能需要进一步的研究。

至于农村特有的风俗,《黄花宝卷》提及众多。诸如四月要绞柴龙使蚕上山吐丝、六月要斋三次灶、七月做坯打砖、八月养秋蚕等等,都是农村特有的农事活动。而史料对农村风俗的记载多集中于实际生产经验的总结及农事俗谚,如“又小暑一声雷,黄梅倒转来。又处暑一声雷,秕谷两三堆。”又如“吴中老农望岁,咸以俗谚验,天时往往十不爽一。”以上引用及论述可充分说明:这类宝卷记录了农村的生活风俗,有相当一部分没有官方记载,于是这些记录弥足珍贵,可作民俗史料的补充。

(三)宝卷中特有的民俗

宝卷中所描绘的风俗不仅仅只作为民俗史料的印证与补充,更有其特殊价值。吴地目前有三本关于牛郎织女的宝卷,分别是沙地宝卷《牛郎与织女》,常熟宝卷《牛郎与织女》及《鹊桥宝卷》。其中张家港的《牛郎与织女》宝卷与常熟《鹊桥宝卷》都是比较常规的故事宝卷,就内容而言,并没有多大的新意,开卷便唱:

七月七,七巧节,牛郎与织女。

每一年,鹊桥会,传流到今天。

而另外一本《牛郎与织女》宝卷却提到了走仙桥这一习俗,如宝卷一开头就有所描述:

仙桥宝卷初展开,王母娘娘乐开怀。

这本宝卷从何来?但听牛郎织女事一番。

可供人间朗诵拜,七月初七会一番。

传流世间已万载,走过仙桥度灾难。

银河上面一条桥,王母娘娘亲手造。

七月初七五更到,善男信女走仙桥。

善心娘娘走仙桥,王母娘娘把手招。

走过仙桥莲花会,莲花会里乐逍遥。

三心二意走仙桥,桥板笃笃兀兀摇。

心里勿定扑扑跳,胆战心惊回下桥。

这里并不仅仅只是一串唱词,而且还描绘了“过仙桥”的仪式,据台湾学者丘慧莹的分析,这本宝卷是配合“过仙桥”仪式而新编的卷子。

宝卷还提供了“过仙桥”的时间:

走仙桥,升极乐,不坠地狱之苦难。每年七月初七之夜,五更三点,集会焚香,走过仙桥,好不乐乎也。

黎星起,晓星高,五更三点到来了。

在吴地,七夕最主要的民俗活动就是乞巧,因而又称“乞巧节”。如今一般认为七夕是“东方情人节”,节日内涵也变成了对美好爱情的期盼。而在过去,每逢七夕,吴地的女儿们便会在院内摆上供案,呈上时鲜,焚香点烛,祈求巧智。祈求心灵手巧的方式一般有“穿针乞巧”与“浮针乞巧”。同时,吴人当天还会品尝巧果,巧果并非水果,而是用面粉与糖制作成的油汆点心。无论是祈求巧智还是品尝巧果,都寄托了吴地民众美好的愿望。

地方史料所记载的吴地七夕风俗大致有以下几种:

七夕,妇女采凤仙花染指甲,设瓜果祀织女星,以水盆曝日中,浮影以为乞巧之验。而士大夫家必以巧果相饷,果式不同,大约以面为主。

七日为牵牛织女相会之期,妇女夜陈瓜果,乞巧穿针。取鸳鸯水,露中庭,明日日中,浮针而视其影,以别巧拙。捣凤仙花染指甲,食巧果苧结。

七夕陈瓜果,祀织女星,取蜘蛛贮奁,晓启视之,以布网,为得巧。

七夕后,看天河显晦,卜米价之低昂。谓晦则米贵,显则米贱。

通观之后,发现除了女性乞巧与吃巧果外,旧日还有染红指甲与看天河估米价的风俗,但并没有七夕“走仙桥”这一习俗,这应当是宝卷中特有的七夕风俗。以上引用及论述可充分说明:不管是对史料的印证还是补充,亦或是特有的记录,无疑都证明了宝卷的民俗史料价值。

三、宝卷传承民俗的意义

(一)世俗生活的生动写照

清末民初是吴地民间宝卷发展的全盛期,当时地位与江南吴语弹词相当。在江浙吴方言地区,宣卷活动普遍存在于民众的日常生活中。无论是小儿满月、新房落成、结婚闹丧、生病遇灾、祝寿求子或者其他节庆民俗活动,民众都会请宣卷先生宣卷。在常见的庙会社赛、朝山进香等民间信仰活动中,宣卷也是重要的活动之一。直至今日,宣卷活动依旧很活跃,它并没有消亡,而是继续生长,许多宣卷艺人不仅宣讲以前的卷子,还会根据时代的发展、民众的需求编写新的宝卷。

就苏州地区而言,宣卷活动依然活跃。常熟宝卷的内容十分丰富,种类齐全,保留的卷本相对较多。据苏州大学徐国源教授和谷鹏副教授的田野调查显示,目前在常熟从事宣卷讲经和传承工作的大概还有两千人。两位专家在调研中得知,同里周边的四乡八邻,一直以来就盛行宣卷活动。凡是节庆或者家中有喜事,都会请宣卷班子热闹一番。调研显示,活跃的同里宣卷班子一共有二十一个,同里镇政府也非常注重对传统宣卷的传承和保护,每年都会举办多场由政府赞助的免费表演活动。常熟宣卷与同里宣卷至今仍保持着自身的活力,有着广阔的市场需求,在民间仍广泛盛行。

宝卷参与了民间生活的方方面面,于是世俗生活的点滴也渗透进了宝卷的内容。宝卷的思想内容与宣唱场合都是吴地民众生活的缩影,因而宝卷是江南世俗生活的生动写照,也即世俗生活的“活化石”。

(二)宣卷对民俗的活态传承

宝卷的宣卷场合多为日常生活,在广大农村极受百姓欢迎。在晚清及近代,宣卷堂会一般有五个种类:一是人家堂会。通常是老人做寿、小孩满月、新屋落成、久病不愈等等;二是香汛堂会。从前吴地的善男信女,每年都要去进香还愿,到了香季,他们会组织香会,乘船前往,船上会雇人宣卷,用来助兴;三是庙会堂会。各庙宇老爷诞辰或者庙会请宣卷先生去佛前热闹;四是庵观庙会。有人还愿开光或者病愈酬神,请宣卷先生佛前宣卷;五是妓院堂会。寿辰或是鸨母生日,雇宣卷去助兴作乐。在当代,据车锡伦教授对吴方言区宣卷人参与活动的调查,庙会社赛只宣卷不主持祭祀仪式。参与最多的是民众家庭中的民俗信仰活动。

由于不同的生活场景的需要,宣卷的内容也会随之改变。以日常生活中常见的延寿宝卷为例:斋主身体欠安时可宣《延寿宝卷》(又名男延寿)《芙蓉宝卷》(又名女延寿)《芙蓉延寿宝卷》;而遇病重将亡或排算寿期将尽,可宣《借寿宝卷》;家中无病人时可宣《合家延寿宝卷》,讲完后再以《八仙上寿》结卷。“病则不问医而问巫”,延寿宝卷在吴地各区域都有流传,这无疑体现了吴地巫觋之风的盛行。在旧日的吴地,家中有人缠绵病榻,民间常常要找宣卷先生宣讲相关宝卷的,现在于城市已不多见,农村尚有遗风,并且在90年代逐渐复苏。宝卷所包含的吴地风俗至今仍随着宣卷人的讲唱传播在广大民众之中。以庙会社赛中的社神宝卷为例:有《刘神宝卷》《李王宝卷》《总管宝卷》《周神宝卷》等等,在宣卷圈内,刘神、李王、金总管、周神可合称为“刘李金周”,再加上刘猛将,这几位就是江南地区流传最广的社神了。史料称吴地“其俗信鬼神,好淫祀”。明清时期,吴地各类坛庙林立。据明中叶《姑苏志》记载,苏州府治共有59处;明末的《吴县志》记载则达到了113处;到了晚清,这一数目又大大增加,据《苏州府治》统计,总数有199座。当然这只是官方统计的较为出名的坛庙,那分布于乡村的小庙,数量只多不少。现在城市中已经很少见到这类坛庙,而宝卷的广泛传播与宣讲对这一风俗的保留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根据车锡伦教授的调查,农村做宣卷的仪轨是:开始焚香、点烛唱《香赞》,报愿、请佛唱《请佛偈》。结束时要进行“上茶”、“散花解结”、“念疏表”(或念“疏头”)、“送佛”等仪式,并唱相应的仪式歌。在江南,宣卷艺人同道士、和尚一样,参与闹丧,也做一整套的仪式。这种仪轨的古老传承对当代民俗研究者来说可真是一份瑰宝。因此,宣卷场合的日常化与宣卷活动的频繁都使得宝卷中所承载的民俗文化得到了活态的继承。

(三)宝卷对新民俗的融摄

进入新世纪之后,随着地方经济与文化的复苏繁荣,国家和地方有关部门都逐渐开始关注精神文化建设,宝卷作为吴地民俗的一部分,受到了地方政府的关注,开始了非遗化的道路。以苏州宣卷的经历为例:2006年以来,胜浦宣卷、甪直宣卷、常熟宝卷、沙上宝卷先后入选苏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同里宣卷、锦溪宣卷、河阳宝卷、胜浦宣卷先后入选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2014年,吴地宝卷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官方对宝卷资料收集的重视无可厚非,在此影响下,民间对宣卷活动也有了更好的传承。

据车锡伦教授的分析调查显示,吴方言区宣卷的衰微始于1940年前后,由于战争的爆发,民生凋敝,大部分人朝不保夕,自然不会延请讲经师父;50年代社会又发生了巨大变革,宝卷失去了生存空间;80年代以来,特别是90年代江南的某些地区,随着民间信仰恢复,宝卷又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中。本世纪初,由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观念被重视,宣卷活动开始台面化。时至今日,宣卷先生不再像以前那样处于生活不稳定,收入不高的处境了。他们都自豪为“非遗继承人”,不再像以前一样欲言又止,而是侃侃而谈,生存空间扩大了不少。此外各地区政府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给予不同程度的补助。如在昆山市,对非遗传承人给予5000元一年的补助。因此,在官方的认可下,民间艺人的社会地位和经济收入都有了一定的提高,一些老宣卷艺人重新开始带徒,也有一些人自学这对宣卷来讲,宝卷本身也是一种民俗,唱演不衰,现在又被列为非遗项目,自然持续影响民间生活。

宝卷传承吴地民俗的最大意义就是它对吴地民俗动态的记录。吴地宝卷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它与传统文化遗产的最大不同就是它的物质载体并非遗产,而是此物质载体所负载的文化内容,这些内容依靠传承人和参与者的活动,以活的形态存在于特定的文化群体之中。简而言之,宝卷不是“死”的遗产,而是“活”的载体。宝卷文本推陈出新,为适应当代人的生活需求出现了一些新内容,如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状元宝卷》,可以看出吴地民众对教育的重视。守护交通安全的《路神宝卷》,人们祈望由宣卷来保护路人平安。宝卷如是描述:

今日宣部路神卷,祈求路神保平安。

大路真神显威灵,去恶辟邪保安宁。

四方善友仔细听,走在路上要小心。

驾驶骑车要小心,宁等十分记在心。

走出家门牢记心,走路定要靠右行。

路神宝卷宣完全,千家万户喜欢心。

《路神宝卷》早已有之,不过最初只是截取《封神演义》中方醋、方相两兄弟搭救商纣王儿子殷郊、殷洪,后被姜子牙封为路神的一段故事。90年代以后,由于交通事故频发,《路神宝卷》被赋予了新的内涵,风行于吴地。

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变迁,宝卷中也适时的出现了一些新的民风民俗。比如沙上宝卷《怀胎经宝卷》的唱词中有“送去火化脱祸殃,呀,快活转还乡。”,此处提到了“火化”,吴地自70年代才开始提倡这一新的丧葬习俗,可知这本宝卷添加了新的内容。宝卷中同样也出现了配合时代以及形式宣传的唱词,如《十二劝宝卷》中有“妇女也能顶半边天,男女平等一样能。”“党中央,发号召,计划生育最重要。不论男女生一胎,一定要领独生证。”这些语句有鲜明的时代特征,显然是宣卷人顺应时代发展的创新之语。

将特定群体的文化传统与文化空间相联系,就会得到一种特殊的文化认同感,这种认同感在某种意义上表现为民俗。在强调文化自信的今天,民俗作为一种具有传承性的文化,应当是人文工作中关心的重点。明清可以说是是民俗文化的“集大成者”,长江文明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吴地文化又是长江流域具有鲜明特征的一个分支,宝卷作为俗文学的一支,自然地包含了当地的民俗文化,所以,吴地民俗文化的研究者可以将目光投射到宝卷中来。

 

 

 

 

 

 

 

 

 

 

The relation between Baojuan and the folk custom of  Wu area

Rose Qian

Abstract: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 large number of Baojuan were produced by folk artists and prevailed in many parts of mainland China.Baojuan is not only one of the popular literature but also an oral art that tells religious stories ,historical stories and folklore. Baojuan is still spread in Hexi area and Wu area up to now, and its local characteristics are more obvious. The research of Baojuan in Wu area has become a hot topic in recent years.Baojuan reflects rich folk custom of Wu area especially in three aspects: traditional festival folklore such as the Lantern Festival and Double Seventh Festival, daily custom of marriage and funeral, folk beliefs like the faith of the God of wealth and the kitchen God belief. Folk custom which described in the Baojuan can not only be used as a proof and supplement of local chronicles, but also record the unique custom of Wu area at the same time. Because it has great vitality and still active in Wu area, activities of preaching Baojuan can be said to be a vivid portrayal of the rich and colorful folk custom. To summarize, Baojuan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inheritance of folk custom in Wu area.

 

Key words: Baojuan, folk custom in Wu area, historical data value, preach Baojuan,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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