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生命的三幅背影

刘新牧  西安市第八中学 陕西西安710001

十八岁那年，考场发挥失误，我高考落榜了。

      随着寒假的到来，考上大学的同学们也都陆陆续续地衣锦还乡了。某天晚上，我揉揉被各种习题熏红的双眼，到街上去散散步，醒醒脑，提提神。不经意间，昏暗的灯光把一个熟悉的背影刷进了我的眼帘：那不是学习成绩不如我的蒋同学吗？

    和他的背影亲密相依偎的是一个比他还高，身材窈窕的女子的背影——分明是他刚从大学校园牵手回来的女友。人生中的很多烦恼都是比较和对照出来的。霎那间，一缕仰慕间杂着伤感的情绪涌上了心头，两张高考考场反常发挥的试卷，铺开的却是我和蒋同学两种天壤之别的人生况味：他们的背影，缱绻，温馨，浪漫，好像整个街道都驮着他们的风情无边；我看不见我的背影，但我能感到它的孤单，落魄，潦倒，轻飘的身影仿佛驮着整个沉重的街道。他们成功的背影，是古训“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对我最早的朦胧的开悟和启蒙。虽然我当时的认识水平尚未达到这样的深度，但觉得一个躁动不安，激情四射的青春就应当安放在这样的背影中。我和他们的背影很近，又很远——对我来说，他们的背影就是诗和远方的轮廓。我尾随他们的背影好长一段路程，只到不方便再跟随方才作罢。

     三十年后，同学们举行盛大的毕业纪念聚会。觥筹交错，胡吹乱侃之后，夜幕降临，便是不可遏制的激情宣泄。男同学们热情高涨地纷纷以各种形式对当年暗恋的女生表达情意:有的若即若离地黏着，背影温婉而含蓄；有的手牵着手，背影热烈而奔放；有一位男同学表现得简直让人目瞪口呆，瞠目结舌:把心仪多年的女生一把扛上肩头，在街道索性狂奔起来，他们的背影厚重而深远……或许，一颗落尽繁华而渐趋平静的心就应该植根于如此平实而安详的背影。

    依然是当年的街道，依然是相同的夜晚，他们销魂的、重拾青春残梦的背影刺激得我也想背起这个迷离的夜晚奔跑，寻找那记忆不曾消失的拐角……

     我把这两幅场景中散发着生命芬芳的背影与妻分享，妻子很不解地看着我说，“你干嘛总是羡慕别人的背影？你不知道，你当年在农村教书的时候，在学校旁边小河畔桥下读书的背影是最迷人的，我就是被你孜孜苦读的背影迷惑了。”妻子的话让我回想起了当年的情景。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一所远离市中心的乡村中学教书，城乡巨大的差距在这里暴露无遗:当城里手机快普及的时候，这里还没有IC卡电话亭，有手机也不顶用，这里没信号；城里公交车晚上大多十一、二点才收车，此地七、八点公交就停运了；城里电影院栉比鳞次，这儿没有一家，出门就能听见蛐蛐叫。更让人郁闷的是这所学校对我这种外地人非常排斥，无论我怎么努力，在单位混得还是那么差强人意。为了排遣心中的烦恼，避免陷入无聊琐事的纠缠，上完课我就带上喜爱的文学书，来到河边的石拱桥，找一块大石头坐下，卷起裤腿，双腿插入水中，摊开书就开始了精神上的漫游。除了雨雪天气，六年来，下班后和休息日，我和石拱桥，和这条河，以及河上的大石头准时有个约会，从未间断。六年后，我苦读的背影有了收获，它深深地吸引了一个从桥上来往上下班漂亮的女孩的目光，这个女孩后来成了我的妻子；厚积薄发的知识技能，使我的教学成绩名列全区第一，城里一所名校看中了我，一手操办把我调了过去。

“连逃跑的姿势都那么帅”，这是《大话西游》中的台词，虽然至尊宝丢给紫霞仙子的只是一个狼狈逃窜的背影。孤寂的长空下，野草荒河畔，一个男人坐禅修行般读书的背影，在一个靓丽纯情的女孩子眼里又是何等的销魂？他人的背影打动了我，我的背影却打动了一个美丽的少女的心和整个世界。那些在艰难的环境中发奋苦读，沉醉痴迷于书墨香的背影，就像一台能量和燃料充沛的挖掘机，在寂静无声的流年隧道中，朝着我不曾预料到能够实现的目标，悄然掘进。

“文学跟艺术一样，能抵制住傲慢的时间——让我们成为习惯长廊里的失眠症患者，并主动从死亡那里挽救事物的生命”这是英国作家詹姆斯·伍德在《最接近生活的事物》中的一段话。感谢那些年我专心致志，持之以恒阅读的背影，那是静谧无声的岁月与潜藏涌动的生命真元的交融，因为有了这种交融，我才能从艰荒的岁月中一次又一次抽身逃离，才能抵挡住物质的贫瘠和精神生活的匮乏，我才不至于沉沦，重新开辟了一片广阔的人生场景。